我与谭箐呆滞了一下,不敢相信竟然这么简单。谭箐首先反应过来,怪叫道:「好家伙,颜姐你是怎么想到的?太强了吧?」
「心诚则灵。」颜君泠耸了耸肩道。
我挠了挠脑袋,惊愕地说道:「真的这么简单么?」
颜君泠轻轻弹了弹我的后脑勺道:「直觉而已。你有没有想过,当初仍是寻常江湖人士的魏齐是如何能够获得这份传承的?与其认为他是什么气运之子,根据我们对这个位面的了解,更大的可能其实是这座宫殿……本来就没有特意准备将人拒之门外的吧?」
我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其实是个不错的角度,确实。我们有些先入为主地认为青莲圣城是个将宝物深藏的隐秘之处了,说不定这并不是正确的。说不定这其实是个让宝物任由有缘人观赏获取的地方。只要心怀敬意地拜谒,那么这座宫殿自然会认可这份诚心。」
谭箐迫不及待地先一步跑向打开的密门道:「且不管到底是为何这么轻易地就能进入密库,先看看咱们这行的目标到底是不是在这里面吧!」
我们紧跟在她身后,小心地将那面半开的墙壁彻底打开,露出了墙壁内的景色。这是个大概有三十平方米的长方形房间,被墙上嵌入的大颗夜明珠所照亮,两边的墙壁齐齐地立着空无一物的架子。在最深处有一具人身高的雕塑,勾勒出一个宝冠长袍,两袖宽宽的道人。奇怪的是,这雕塑没有五官,脸上空白一片,但除此之外,雕塑的刻画细致入微,栩栩如生。
而我仔细观察这道人的脸时,会有种怪异的感觉,仿佛那空白的脸庞上有着我看不见的眼睛,同样将视线放在了我身上。
不过这不是最引人注目的。几乎是刚一打开门,我们的视线便落在雕塑微微摊开在身前的双手,与掌中整齐地摆放的三册玉质书籍。
我险些就这么直截了当地上前将这几部只可能是我们这次位面任务的目标物品拾起,却强自压抑住激动的心情,对同样兴高采烈的队友们说道:「先别急,检查一下有没有诈,有没有陷阱。」
与此同时我也在细心地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并且借着开启的灵觉试图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却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和谐的细节。这间小库房仿佛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仅仅是走进来一步,便能感觉到发自内心的宁和。
「我侦查了一下,没有什么能量波动,但是这里的玛纳稳固得有点反常。」谭箐挑眉环视了一周说道。
颜君泠则是低声说道:「我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的地方。恰好相反,我的直觉告诉我,这里是一片很……安全,很舒心的地方。」
我不禁附和道:「对,我也这么觉得。那么咱们去看看吧。」
队友们默默地在我身后做好了准备,我则走上前几步,小心地拿起了最上面的那一册书籍。
在我触碰到玉册的同一瞬间,脑海中的信物便开始大放光芒。与此同时,我们三人都感觉到空中多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存在感,轻灵而缥缈,令我手中,与塑像上的书籍都散发出莹莹白光。然后,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那高远而玄妙的气息便消失了,信物归于平静,而库房中的一切也回到了那宁静的模样。
与此同时,那在之前隐约感应得到,仿佛来自谭箐和颜君泠之外第三人的关注,也在同一瞬间消失了。
这没头没脑的异象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我却丝毫不在意,因为我感受得到信物传来的肯定:任务,完成了!
我转过身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狂喜之色,而谭箐已经扑上来将我揽入怀中了:「哇哈哈哈哈哈哈完成任务了!!!」
我将她环腰抱起,转了两圈后才将她放下,喜笑颜开地对俩人道:「说了吧,一切尽在掌握中。」
颜君泠撇了撇嘴摇头道:「你这小子,事前比我俩紧张多了,事后还能马上装作胸有成竹的样子,脸皮够厚的。」
饶是她嘴上说着损人的话,颜君泠眯起的双眼与忍不住上翘的嘴角却告诉我,她同样与我们同样地喜悦,并且欣然地将抱完我之后,扑进她怀里的谭箐拥住,笑意盈盈。
心中的巨石终于卸下,我也得以更轻松地去观察这几卷来自域外的天书。这果然是玉石制成的册子,但触感十分奇妙,一点玉石的坚硬与棱角都感觉不到,而是柔软易折,与纸张无异。我将手中的玉册打开,草草地翻看了一下里面的内容,却认不出任何的文字。我从中看到了一鳞半爪熟悉的痕迹,与上清符录中记录的云篆有些相似,但却不足以让我能够真正读懂。
颜君泠走到我身旁捡起一本册子翻阅了片刻后说道:「果然一点都认不出来,不过我这具他我本就不是什么文化人。也不知魏齐和叶未央两人是怎么破译出这些文字的。」
我深有同感地说道:「当初也就是新人任务时限够宽松,大燕的主流文字也与现实中的文字差异不是特别大,我能够恶补一阵识字能力。若是只靠他我本身的文化素质的话,我只能当个文盲了。」
谭箐将最后那册书籍打开看了看,惊叹道:「咦,这个我竟然隐约认得出来!」
我和颜君泠均是凑上去看了看,发现果然与大燕的楷书有几分相近,以至于粗读之下,竟然看得懂内容。这似乎是一部相当正统的武功心法,虽然理论与侧重之处与大燕主流的武学有些不同,但若直接拿来练的话,也许真能练出点什么东西来。
我翻到开头一看:《青莲宝鉴》,啧声道:「原来如此,看来这便是那『武』之书了,这应该也是青莲教不输六大派镇教武学的典籍来源。」
谭箐道:「是不是该把这几部天书给顺走?唔,不行,听这里人的说法,左护法时不时就会进来参悟,咱们要是现在就把它给偷了,肯定会打草惊蛇的。」
颜君泠仔细地将手中的玉册放回塑像摊开的手心中道:「不错,等此间事了,咱们会有机会再来将它带走的。何况……刚才超越者给我们的指引生效后,我有种感觉,这三卷天书里最重要的东西,已经不在了。」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虽然超越者没有明言他给予我们的这道指引除了探测仙气之外,还有什么用处,但是考虑到他当初的指示是「将指引导入其中」,那么不难想象,这肯定是会能够改变三卷天书在这个世界的根本存在的手段。不过这些也不过是无谓的猜测而已,只能等回归之后请这位大能亲自解答。
既然此行的目标圆满达成,我们也不准备多逗留,仔细地将三花厅与密库的事物复原到来时的模样后,我们最后看了一眼那采集着月华的玉碟,便悄然离开了。出去的路上,谭箐为我们直接上了数个时效短暂但效用强劲的幻象,三两下便退出了青莲殿。
也许是安然完成位面任务的缘故,两位队友都谈性甚旺。不过我也怪不了她们,因为我也同样如此。潜入青莲殿,躲过卫兵,然后得以进入密库见到三卷天书所产生的肾上腺素还未褪去,我甚至丝毫不觉得疲倦。我们穿梭于青莲圣城黑暗的街道中,屋顶上时,谈起了过去数月里天南地北的见闻。
「这些时日与梁清漓打过交道后,不得不感叹谭箐的描述还真没夸张。你这媳妇当真是又贤惠,又聪明,一颗芳心还完全地系在你身上。不过你也不差,勉强配得上与她共称一句琴瑟和鸣。」颜君泠感慨地说道。
谭箐笑道:「你还没见过清漓姐的真实模样呢,她可是个十足的古典风美人,与她师父一样,可以说是内在和外在都无可挑剔。周铭这家伙最让我佩服的不是脑袋和武功,而是他这结交大美女的能力。」
颜君泠认真地赞同道:「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说笑,但确实如此。命犯桃花倒也罢了,但他还偏偏能与这么多个出众的女孩当上交心朋友,是真的不容小觑。」
我没好气地说道:「喂,你们别这么煞有其事地讨论这么傻的话题好不好?」
颜君泠反问道:「傻么?那且不说西联,哪怕是这里,除了梁清漓之外,还有薛槿乔呢。她看你的目光,可不是单纯的朋友之间的感觉哦。」
我无奈地解释道:「这不同,我新人任务时救过她一次,那是英雄救美的效果还没褪去呢。」
颜君泠嗤笑道:「薛槿乔会是个仅因对方救了她一命就爱上对方的女人?这话你说出来自己信么?这种天之骄女,能够性情这么爽朗随和,已经是异数了,可真别把人家的骄傲不当回事。救命之恩最多只会让她这种人感激而已,交心是完全不同的一码事,爱情又是另一码事。听你说她引你为知己?我猜,连唐禹仁与她的关系都没这么好吧?」
「老唐与她是战友关系多于朋友关系,没办法。」我咳嗽了一声后道,「好吧好吧,服了你们了。说起我的这点糗事一个个火眼金睛似的。既然看得出我跟清漓琴瑟和鸣,那也该看得出不论我与槿乔各自如何感觉,都不能再靠近了。」
颜君泠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真的这么认为么?」
我头痛地揉了揉鼻梁道:「不然呢?如谭箐所说的那样,当个彻底的渣男?大被同眠?我做不到;哪怕心底里有那么点妄想,也更多地是对这么做的抗拒啊。」
谭箐摇头道:「早早听我劝,开他娘的后宫就是了,结果不会比现在差,过程也肯定没你现在这么扭曲。」
「呵。谭箐这话虽然简单粗暴,但我越来越觉得你应该认真考虑一下了。」颜君泠对谭箐问道,「你对周铭这两个红颜知己都挺了解了,怎么看待?」
谭箐毫不犹豫地说道:「清漓姐是周铭的灵魂伴侣,这一点毋庸置疑。哪怕有着千年的观念与时空之隔,他们也是合拍得不可思议的一对。要是得在艾莉克希丝和清漓姐之间选的话,那肯定是后者。」
「不过……」谭箐看了我一眼,语气耐人寻味,「如果只论思想上的共鸣,那薛槿乔还真的也与你很般配。同样是权贵世家的千金,卓文雁虽然也很优秀,但在咱们这种现代人看来,还是没有薛槿乔这么观念相合。在与现实差异如此大的世界里能够一下子遇上这样两个人,不只是你天赋异禀,还是一种缘分。所以说,你一趟位面任务下来就结识了两位这么合得来的好妹子,不想着如何让两个人都幸福,反而要与薛槿乔划清界线,实在是令人无语。」
谭箐说完后,咂了咂嘴道:「不过,我这些话也说过不止一次了,你要是真的被说动了才怪。薛槿乔若真的尊重你的心愿退后一步,以后她嫁作他人妇了,你可别又哭唧唧的了。」
虽然这个可能性是我早就预想过的,也是我会能够接受的后果,但听到谭箐这么说时,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感到一丝,哪怕仅仅是那么一丝,难过与不甘。
颜君泠似乎察觉到这份波动,轻声道:「我们俩只剩下半个月就要回归了,在此之前,有什么想与我们商量的,得趁早啊。」
她本就敏锐的洞察力在精神修为精进后更是观察入微,而我也没有刻意在她面前隐藏自己的心情起伏。何况,她说得对,我确实很倚重这两个与我出生入死,也许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理解我的队友的看法。无论是谭箐别出机杼的思路,还是颜君泠细腻且深刻的见解,都让我受益匪浅。
我叹了口气道:「谭箐的意见我明白了,虽然有些无法接受,但我还是觉得有价值。之前在群聊里偶尔也谈过这件事,但过去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着任务,还没能与你深入地说起这份烦恼来。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颜君泠浓眉微挑,问道:「你还没对我说过这三角恋的细节呢。准备先分享一下么?」
我只得大概地描述了一下此前的种种过往,而谭箐更是饶有兴趣地追问着各种各样的细节。不过,我对分享这种事情并不抗拒,因为毫无顾忌地将生命中那些好的与坏的体验与人分享,是一种能令人如释重负的幸事。而我的两位好友,也不是那种会不知分寸地窥探真正隐秘的私事的人,所以我对自己一口气地将这些内情道来,并没有什么担忧。
因此当我说完时,松了口气,感到自己因为这份思绪所引起的纠结减轻了些许。我看到颜君泠陷入沉思的模样,开口问道:「怎么样?有什么建议么?」
颜君泠回过神来后问道:「你说,梁清漓向你提议三人一起将话说开了?」
「嗯,不过我倒是觉得,以槿乔的性子,真要把话说开了也许太容易令人受伤了。如你所说,她是个很骄傲的人,那么做也许只会摧毁她的心气。但是与此同时,我又相信,这确实是个很适合的方式……你觉得呢?」我有些迟疑地答道。
颜君泠沉默了片刻后,柔声道:「就以你一直以来坚持的方式去面对吧。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配得上在你心目中,她应得的答案呢?无论是谭箐还是你我的应对方式,其实最重要的都是搞清楚自己想要的东西,与想要传达的心意。在这一点,你已经很有经验了,不是么?」
我有些触动地问道:「确实。也许有更好方法,但是我想不出来。而如果不是自己百分百认同的处理方式,我也应该不会愿意那样做。」
颜君泠没有立刻接话,而是踌躇了数秒后,才继续问道:「你且告诉我,在你那令人疲惫的别扭道德感之下,到底有没有真实的想要与两人都在一起的意愿?既然有了艾莉克希丝,那就别再遮遮掩掩的了。」
我苦笑道:「这也没必要隐瞒,毕竟已经与清漓表明过了,我确实还未能放下这份喜欢。如今既然开了劈腿的先河了,如果能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如果能够说服自己的话,我也不至于虚伪到死也不愿承认。只是,我觉得这并不现实。」
颜君泠叹了口气道:「从你的立场来看,我原先也与你一样很难抉择。但是现在我却是有些不同的看法了。以你的性子,既然有这么一段难以放下又对你有价值的感情,那它至少值得你去认真追逐一次。」
「……哪怕也许会因此伤害我最爱的人?哪怕这也许只是注定没有结果的虚妄?」
「是的。因为我觉得,梁清漓是真的有可能接受这种关系的人,哪怕你不愿意这么认为。」颜君泠清澈的目光仿佛探入了我心中最深处的角落,脸上突然浮现了一丝嘲弄的神色,「而哪怕你对伴侣的爱与尊重是那么地真挚,那么地深刻,若她表现出不同于你所认可的态度,真的能够心甘情愿地愿意分享这份爱情,你还是会为了自己对道德感的追求继续折磨自己也折磨她的,不是么?无论表现出来的方式是什么,缘由是什么,自私,便是自私啊。」
我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无从反驳,只得垂头默认了。
是啊,说一千道一万,对我最重要的,也许比梁清漓还要重要的,是自己心中所坚持认为是正确的那份执着。正因为如此,哪怕我没有必要对她说明自己的一切,更没有必要点破艾莉克希丝的存在与自己的不忠,我还是这么做了。无论借口是为了保持真诚,还是为了给她选择的权力,归根结底,我这么做,终究是因为我认为自己应该这么做罢了。如果清漓对我说,她宁愿开心地不知情,而不愿因为知晓真相而痛苦,并且不会为我选择隐瞒而怪罪我,我还会这么选择吗?
……会的。
颜君泠正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才会如此讽刺我吧?因为从本质上来说,这种认识到对方的意愿,却仍然罔顾他人想法,坚持自己,哪怕会因此伤害他人的固执,才是最自私自我的做法。这与贪婪地想要享有齐人之福并没有什么根本性的不同,都是将自己的意愿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极端自我。而最可笑的是,这份对于「正确」的追求是在我已经犯下错误之后,亡羊补牢性的纠错。是我性子太钻牛角了么?还是说,这份执着已经成为了执念,将我逼入了极端?
认识到这一点,我发现自己没有此前思索时那么纠结了,而是能够收拾心情,重新对上颜君泠意味难明的视线:「你说得对。我曾经为此纠结了很久,原来自己是个这么自我,自我到任性的人。哪怕是在这些最该考虑到对方感受应该让步的地方,也不愿意妥协。我……错了。」
颜君泠刚硬的脸庞上那嘲弄之色褪去,尽管五官粗旷,毫无柔美精致的线条,眼眸中也忽然多了几分动人的温柔:「坚持自我,坚守原则,真的能算是错误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修行中,一意孤行也许能让自己纯粹而强大,但是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不一样,不应该只有毫无妥协,毫无避让的坚定,而应该也有愿意为之改变自己的让步。」
「梁清漓是个很好的姑娘,所以她才能够容忍你揭破你们俩人之间的默契将一切都道明了,仍然心意不改地接受你。但如果梁清漓,如果任何你在乎的人愿意糊涂一点,让你有自己的小秘密和小任性,就这么开开心心地过日子,那么既然他们做出了这份让步,你是否也该回以同样的心意呢?能够完全地、彻底地将自己的内心全然打开给对方,纵然是很理想化的一种关系,但达不到理想的感情,仍然可以是至关重要的,值得你去软化自己原则的东西。太过极端了,只会两败俱伤啊,周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