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珺婷道:“骤逢意外,本官有些乱了分寸,让两位大人见笑了。”说着从盘中拿起一只甜瓜递向叶小天,柔声道:“叶大人,尝一尝,很甜的。”
叶小天刚伸出手去,旁边就迅速探出一只手,把那颗瓜拿走了。转眼一看,就见展凝儿板着脸,硬梆梆地道:“人常说瓜熟蒂落。我看这瓜蒂还是青的,怎么会好吃呢?于姑娘,强扭的瓜儿可不甜喔。”
于珺婷向展凝儿一睇,眸波流转,忽然吃吃地笑了,掩口道:“强扭的瓜,若是放一放也就熟了,一样很甜的。你说是么,叶大人?”说着飞了叶小天一眼,异常娇俏。
叶小天先是身子一轻,旋即便觉得如芒在背,气氛紧张。
于珺婷在笑,很甜、很媚,可是为什么她那美丽的笑纹却像是一对锋利的吴钩?凝儿正斜睇着他,微微有些狐疑的目光,可那斜斜挑起的双眉,为什么就像一双即将斩落的利剑?
“叶大人尝尝,真的很甜!”于珺婷又拿起一个甜瓜,眼也媚,声也甜,递向叶小天。
叶小天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犹豫了一下,只好接了过来。
刚一张嘴,凝儿的一双杏眼就瞪了起来,吓得叶小天把甜瓜往袖里一塞,干笑道:“呃……既然是这样,那我再放放,让它更甜一些!”
戴同知忽然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火药味,他看了看于珺婷,又看了看展凝儿,心中纳罕:“我们不是正在商量如何争到铜仁土知府么,怎么现在好象是两个女人争男人?”
于珺婷叫人重置酒席,与叶小天、戴同知和展凝儿把酒言欢。展凝儿对她已经暗生警惕,她似也要在凝儿面前有意争风,二人先是斗嘴,继而斗酒,一瓯葡萄美酒很快就见了底。
于姑娘两颊飞红,在石凳上坐不住了,软绵绵地直往石桌底下溜。凝儿斗嘴斗不过她,如今终于把她灌醉,很是出了一口恶气,笑得好不开心,哪里还会去扶她?巴不得她出丑呢!
至于戴同知……这位好色风流的大老爷虽然不大管得住自己的“小弟”,却很有“吕端大事不糊涂”的风范。什么人可以惹,什么人绝对不可以惹,他心里明镜儿似的。这位尚是闺中处子的于姑娘究竟什么脾性儿,他再清楚不过,这时他是绝不会出手的。
叶小天总不能坐视于珺婷摔个屁墩儿,又或者滑下石凳、额头撞上石桌,只好抢上一步将她扶住。这一搀她手臂,指尖碰到她的酥胸,顿觉触处温软鼓胀,却又极富弹性。
于珺婷头昏脑涨,坐立不稳,被他一扶,整个人都软在了他的怀中,柔若无骨。叶小天不由心中一荡:“看不出,她纤细柔弱的身子,其实蛮有料的。这要拥在怀中、压在身下,该是什么滋味儿?”
展凝儿本想看于珺婷的笑话,这时见叶小天去扶她,不禁生起醋意,只好过去将她扶住,板着脸道:“放手!我来!”
戴同知见状,忙道:“天色不早了,于监州又已大醉,不如咱们就此下山吧。”
几人下山,于珺婷自然是由展凝儿扶着,从山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折腾下来。
戴同知见状,便道:“于监州这副模样,乘不得马了。叶老弟的府邸不是就在附近嘛,不如暂且安置了监州,待明日监州醒了酒,再送她回府。”
叶小天见于珺婷眸波散乱,两颊绯红,只好点头答应。
展凝儿不好反对,气鼓鼓地扶着于珺婷,在叶小天的陪伴下去了叶府。
叶小天回府后,自有丫环搀住于珺婷送入客房,于珺婷的随从侍卫也安置在这处院落里。
展凝儿正在花厅里坐着,一见叶小天进来,便嘻嘻一笑,得意地道:“斗嘴我斗不过她,想跟我斗酒?哼哼,瞧她喝成那副样子,实在开心。”
叶小天瞪了她一眼道:“你呀!”转念想想,忍不住笑着摇头道:“这位于监州胸有城府,喜怒不形于色,怎么一见你却闹起性子来了,实也稀奇。”
展凝儿乜着他,板着脸道:“装!你继续装!”
叶小天摸摸鼻子,诧异地道:“我装什么啦?你是不是也喝醉了?我怎么听不懂?”
展凝儿冷笑一声,道:“真的听不懂?听不懂你摸鼻子干什么?你要么无奈,要么心虚,否则是不会摸鼻子的。你这个小毛病,当我不知道?”
叶小天立即嬉皮笑脸地凑过去道:“还是我的宝贝凝儿最了解我!”
展凝儿道:“去去去,一嘴的酒气,臭死啦!”
叶小天用手扇了扇,一脸无辜地道:“哪有?”
展凝儿推着他到了屋角脸盆旁,取过牙刷子,抹上青盐,递给他,又为他倒了杯水。
叶小天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地道:“凝儿,你和你表哥住哪儿呀,今晚还回去住吗?”
凝儿道:“当然回去。人家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既有住处,却赖在你这儿算怎么回事?”
叶小天漱了口,一边用毛巾擦嘴,一边道:“喔!天色渐晚了,一会儿我派人送你回去。”
凝儿气急,狠狠拧了他一把,道:“你个没良心的,巴不得我走是不是?我在这儿碍着你和那个姓于的勾勾搭搭了是吗?”
叶小天把毛巾一扔,哈哈大笑着返身抱住了她:“嘿嘿!我就知道你口是心非,哪舍得让你走?今晚,你就留在这里吧。你表哥那里,我派人去送个信儿就好。”
凝儿睇着他:“我当然留下,留在这儿看着你!不过,你别想好事儿,我跟哚妮一起睡。”
叶小天忙道:“你放心好了,我也喝多了,还能想什么好事儿呢?我也跟哚妮一起睡。”
凝儿抬脚一跺,早知她这小习惯的叶小天灵巧地一躲,又凑上来,笑嘻嘻揽住了她的腰,柔声道:“你也知道,创业维艰,尤其是地盘各有归属的情况下,我想占有一席之地格外难。可我没空过去,你怎也没空过来?”
凝儿神色一黯:“家母体弱,时不时就要生病。娘亲只我一个女儿,我又怎么放心远离?”
叶小天轻轻环住她的身子,沉默片刻,低声道:“苦了你!等咱们成了亲,把你娘也接过来吧,女儿女婿一起照料她老人家,谁叫咱们是她最亲的人呢。”
凝儿听得心头一热,低低答应一声,再抬头时,就见叶小天正目光灼热地看着她。凝儿微露羞意地轻轻仰起下巴,缓缓闭上了眼睛。
“反正我们早晚要成亲的,不如今晚……”
“不行!绝对不行!要等……洞房花烛夜。”
窗棂上,一双人影儿轻轻合成了一个,低吟如猫……
“笃!笃笃……”
敲门声持续了半晌,房中传出叶小天的声音:“谁呀?”
门外沉默了一下,传来于珺婷的声音:“叶大人,是我!”
“啊?”叶小天一声惊呼,片刻后灯光亮起,向门口走来。
门扉“吱呀”一声打开了,叶小天穿着小衣,披着外袍,一手掌灯,惊讶地看着于珺婷,失声道:“于监州,你……你怎么?”
于珺婷妩媚地一笑,身子忽然一栽,叶小天赶紧扶住。于珺婷踉跄进了屋,在桌旁坐下,口齿微微有些不清,却因之更显柔媚了:“我……我找你,咱们继续喝。”
叶小天听了苦笑不已,碰上个女酒鬼,这可如何是好?叶小天把灯放下,紧了紧袍子,忽然觉得不对,从客房到这里,沿途既有闩锁的门户,也有巡夜的家丁,于珺婷摇摇晃晃的就过来了,居然如入无人之境?
叶小天奇怪地道:“于大人,你……你在客房,怎么过来的?”
于珺婷嘻嘻一笑,妩媚地瞟了他一眼:“你这座宅子,本来是我的别院,你不晓得吗?”
叶小天微微一惑,忽地想起后花园里那条秘道,不禁恍然大悟:“这府里头另有机关?”
叶小天怒斩五恶少招致反扑,于珺婷担心祸及叶府家人,急急派文傲到叶府将他们藏到秘道之中,直到风波平息。
于珺婷嘻嘻一笑,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点着叶小天的鼻子:“是呀,你没想到吧?哼哼!你……你要敢背叛我,我就派人……利用机关暗道,于睡梦之中取你的项上人头,嘻嘻……”
叶小天一把扶住她,哭笑不得地道:“监州大人,你喝醉了。”
“什……什么监州大人,你大还是我大?明明你比我大!”
于珺婷娇嗔地推搡他:“还……还监州,要奸也是奸你……”
“我的个娘唷,女人喝醉了都这么可怕么?”叶小天一脑门子的白毛汗:“监州大人,我送你回去。你喝多了,别乱说话。来,我搀着你。”
“我不走!我今儿就睡这儿了!”于珺婷用力一挣肩膀,没有挣开,忽然伏在他怀里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你以为我很风光,很惹不起?你以为,我愿意像个男人似的?我也想……找个男人依靠,呜呜……”
叶小天听她把“了不起”都说成了“惹不起”,舌根都硬了,不禁叹了口气:“监州大人,你的苦,我明白!这些事,咱们回头再说,我先送你……”
“不!”于珺婷仰起头,一双手臂柔柔地环住了他的脖子,含情脉脉地道:“你要了我吧,咱们……谁都不告诉,就当……就当是一场……春梦!人家……要尝尝做女人的滋味。”
“不可以!”叶小天一脸肃穆,正气凛然地道:“监州大人,你醉了,但有些事,却不能酒后放纵!今天如果我让你留下,我就是趁人之危的小人,而监州明日醒来,也必然痛悔。你我本是最牢固的盟友,同时也已成为好友,如果今晚我们铸下大错,明日你我如何相对?”
于珺婷愣愣地看着叶小天,一脸茫然。
叶小天柔声道:“听话,我送你回去,乖!”
叶小天扶起于珺婷向外走去,这一路上,巡夜的家将见此一幕自然颇为惊诧,不过大家都很聪明地隐在暗处,没人不识趣地跳将出来,叶小天把于珺婷一直送回卧房。
桌上的灯还亮着,叶小天扶她上了榻,给她脱了靴子,盖好被子,道:“乖乖睡觉喔,有什么话,明天随便你说,我一定好好听着,好不好?”
“喔……”于珺婷微微嘟着嘴儿,像受了委屈的孩子。
叶小天松了口气,转身退出房间,又为她掩好门。
房门一关,于珺婷那娇憨委屈的模样就消失了。
“听话,我送你回去,乖!”于珺婷学着叶小天的语气说了一句,糗糗地吸了吸鼻子,又道:“乖乖睡觉喔……”
于珺婷“噗嗤”一笑,揉了揉微微有些发烫的脸颊,喃喃自语:“不趁人之危?没想到你还是坐怀不乱的君子呢!难不成,非让人家清醒着自荐枕席?成心羞死人么,天杀的……”
叶小天匆匆回到自己卧房,凝儿正坐在灯下,一见他进来,便乜了他一眼:“柳下兄,现在是不是很后悔硬拖我来你这里呀?要是我刚才不在屋里,你可就称心如意了,现在么……可惜呀!”
可惜?叶小天刚迈进门槛,就把可惜的嘴脸收敛得一干二净了,听凝儿这么一说,正色道:“怎么会呢?就是你不在,我也一样会赶她离开!非情而性,何异畜牲?”
叶小天话音刚落,脸色登时变得极其谄媚:“好凝儿,你看人家为了你如此洁身自爱,不如今晚你就从了我吧!”
“打住!”展凝儿用一根手指抵在他的胸口,似笑非笑道:“别想坏事!你可答应了我的,今晚我陪你,但是只说话儿,有些事……”
凝儿微羞:“有些事,要等到洞房花烛那天……才可以!”
叶小天一听,沮丧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凝儿瞟了他一眼:“不想说了是吧?那我走啦。明儿一早表哥会来接我,我再见见云飞、老毛和瑶瑶,就得回家去了。”
叶小天忙拦阻:“干嘛那么急?你有兄,我有弟,让他们好好攀交攀交嘛,你在我府里多住几天又何妨?”
凝儿眸波一转,笑靥如花地道:“好啊!”
叶小天吃吃笑道:“真的好?”
“当然好!”凝儿突然出手如电,一把揪住了叶小天的耳朵,咬牙切齿地道:“臭小天,真当我不懂是不是?我有胸,你有‘弟’,嗯?”
叶小天“哎哎”直叫:“放手!放手!我错了还不成吗?”
凝儿一松手,叶小天又一屁股坐回凳上,垂头丧气道:“哎,摊上这么个什么都明白的老婆,想过过嘴瘾都不成!”
张府后宅的正堂已经充作了灵堂,哀伤的丧乐声始终不停,张雨桐披麻戴孝,守在灵前。
次日一早,公鸡啼喔时,张绎走进灵堂,见侄儿还跪在那里,正想劝他下去歇息一下,知客高声喊道:“于监州吊唁!”
张绎霍地转过身,喷火的双眸瞪向厅门口。张雨桐走过来,微带惧意地瞟了于珺婷一眼,低声对张绎道:“二叔,监州大人好心前来拜祭,莫要失了礼数。”
张绎回身怒道:“你说什么?你爹是怎么死的?如果不是她不赴寿宴,还煽动其他土司不肯出面,你爹怎么会活活气死?”
张雨桐胀红着脸庞,低声下气地解释道:“二叔,人情往来,本来就没有强迫的道理。我爹只是突发重疾而死,怎么能怨得到人家于监州?”
于珺婷瞟了他一眼,轻轻点点头:“你很好!”
于珺婷昂然走到棺椁之前,慢慢行了三个礼,直起腰来,喟然一叹,满面戚容。
张雨桐跪在蒲团上,向于珺婷还礼磕了三个响头,又赶紧爬起,殷勤地道:“监州大人辛苦,请到侧厢奉茶。家父遽逝,铜仁一应事务还要劳烦监州大人多多费心。”
堂上自有其他一些前来拜祭的士绅尚未离开,听到这番阿谀谄媚的话,不由相顾无言,均在心中暗叹:“张知府一死,张家……是真的完了!”
于珺婷回府,戴同知和众土司已等候多时,刚说了几句话,管事禀报道:“叶推官到了。”
叶小天进门便向众人行了个罗圈揖,于珺婷俏脸微微一热,赶紧荡开目光,再扭回头时,已恢复了平静模样,轻轻点点头,淡然道:“叶推官请坐。不知叶推官对如今局面有何见解?”
叶小天凝神思索片刻,抬起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时至今日监州你退得了么?来日张家恢复元气,会放过你吗?只有早日尘埃落定,铜仁府才能真正的安定下来!”
于珺婷犹豫道:“与张铎斗,我毫无顾忌!可张雨桐毕竟是晚辈,恐引起四方非议……”
叶小天道:“如果不管什么阿猫阿狗嘟囔几声,你都放在心上,可不成了一块兜裆布么?”
于珺婷诧然道:“什么意思?”
叶小天道:“人家放什么屁,你都得接着!”
于珺婷脸儿一红,嗔喝道:“放肆!忒也粗鲁!”
于珺婷气呼呼地横他一眼,忽又“噗嗤”一笑,道:“话虽粗,理倒不粗!”
浓重的血腥气弥漫铜仁城内,张家杀了三百头牛,三百头羊,三百头猪,弄得血腥遍地,一进城就能嗅到浓重的血腥气,越往府衙去,血腥味儿就越浓。张雨桐一脸憔悴走进了书房,刚刚喘了口粗气,张绎就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雨桐,他们要下手了!”
张雨桐脸色苍白地道:“他们终究是要动手了,难道是我扮得不像?”
张绎道:“我看,就是因为你扮得太像,才助长了他们的野心!”
张雨桐苦笑一声,道:“二叔,他们的目的就是夺取咱们张家的地位。如果我不示弱,只怕他们更加迫不及待。只是……我还是算错了她于珺婷,没想到这小贱人如此狠毒。”
张绎道:“雨桐,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咱们如今该怎么办?”
张雨桐缓缓点了点头,眸间闪过一抹疯狂的厉色:“那我们就先下手为强,擒贼先擒王,立即杀了于珺婷!于珺婷一死,我们便成功了一半。”
张绎道:“此女狡如狐,精似鬼,如何引她入彀?”
张雨桐冷冷一笑:“她最想要什么,就下什么饵!”
……
叶小天盯着于珺婷的眼睛,问道:“监州让于海龙回去调兵,莫非张雨桐不肯答应的话,还真的要和他兵戎相见么?”
“调兵只是一个态度,同时也是向他施加更大的压力。动兵当然不行,上边还有各路大土司,大土司上面还有朝廷,不会容许我们胡来的。”
管事持了一封书信进来,双手递给于珺婷,道:“这是张府的人送来的。”
于珺婷拆开书信一看,柳眉便微微一挑,微笑着把信递给叶小天。
叶小天接过来一看,不禁微微讶然:“张雨桐要请你过去,商议知府一职归属?”
于珺婷颔首道:“调动各路兵马,想自始至终不被张家察觉,根本办不到。所以我有意泄露消息,如果能因此让张雨桐生怯,主动退让最好不过。如今果然……呵呵……”
叶小天皱了皱眉道:“监州太冒险了!如果他并不退让,反而铤而走险,岂不被动?”
于珺婷莞尔:“有何被动?千百年来,土司人家不管关系闹到何等恶劣的地步,也不会斗个你死我活。就算一场恶仗打完,生擒了对方的土司,也是索要赎金了事。不然你杀了他,他的家族再立一个土司,双方反而势不两立了。”
叶小天苦笑:“好吧,监州大人是本地人,对此间情形甚是了解,下官只是关心则乱……”
于珺婷听到这里,容颜一霁,眸波似春水清泉,微微潋滟着,柔声说道:“不用担心,你当我喜欢冒险么?大不了到张家之后,侍卫们绝不离身,也不叫他张雨桐离开你我片刻。有他在手,张家还有谁敢冒险犯难呢?走吧。”
叶小天犹豫道:“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如等于头人回来,他有万夫不当之勇,有他在,更安全些……”
于珺婷睨着他道:“你觉得张家少爷像个扮猪吃虎的大行家?”
叶小天道:“可是……”
于珺婷乜着他道:“我要去了,你陪不陪呢?”
因知府过世,衙门里非常冷清。于珺婷行于前,叶小天随于后,二十多名侍卫紧随其后。
过了前边的政务公署,迈进二堂院落,于珺婷刚刚走出两步,突然被叶小天一把拉住。
于珺婷愕然,目光先落在叶小天抓她手臂的手上,随即移到他脸上,微愠道:“做什么?”
叶小天蹙紧眉头:“有些不对劲!一路行来,太过冷清。就算正值休沐,没有胥吏衙役,可张府总不吝于在此处设人值守吧?”
于珺婷失笑道:“我看叶大人你太草木皆兵了吧,张家少爷有胆对我不利?”
叶小天摇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先探查一番妥当!”
于珺婷不以为然,却也不好拂他的意,便道:“去,察探一下!”
前方那道门户后面,已经有无数甲兵埋藏,张雨桐自墙角一棵茂密的大树下悄悄探出头,眼见他们的举动,不由大急,当机立断地喝道:“动手!”
两侧墙头立即跃出无数人影,劲弩攒射,直取于珺婷。
于珺婷大惊,拉着叶小天的手臂急退。叶小天的六名侍卫也立即冲过来,将他紧紧护住。
于珺婷的侍卫浪一般涌上去,挡在他们之前,挥舞手中刀抵挡箭矢。只听“噗噗噗”,箭似密雨,哪里遮挡得住?最前边的三个人登时被射得刺猬一般。
奈何这些人都是于家死士,前仆后继,毫不畏惧。前方中箭的侍卫尚未倒下,后边的人就已再度补上。待三排九名侍卫倒地,于珺亭已经拉着叶小天退到门外,返身就走。
于珺婷跑得匆忙,脚下一歪,崴了足踝,疼得她“哎哟”一声。叶小天满头大汗,眼见于珺婷一瘸一拐,也顾不得许多,急忙抢上一步,一弯腰,喝道:“上来!”
于珺婷见状也不忸怩,往他肩上一伏。叶小天一托于珺婷的腿弯,就觉这妮子看着没肉,摸着腴润,背起来却又一点不沉,当下撒开双腿,往外就跑。
于珺婷喝道:“府外必有埋伏,去东院!”
此时他们已经逃到前衙公署,东院正是监州的院落。叶小天知道这女人心思缜密,当下毫不犹豫,便闯向东院。
几个侍卫护着两人逃进东院,于珺婷指点着叶小天冲进她的签押房,急喝道:“放我下来!”
叶小天把于珺婷放下,于珺婷立即宽衣解带,叶小天在一旁只看得目瞪口呆。
于珺婷瞪了他一眼,娇斥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脱!”
这时守在门口的侍卫道:“大人,他们追来了!”说着把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下了闩。
叶小天慌忙脱衣,一边脱一边想:“凭这几个人,根本守不住,却不知脱衣服做什么?”
叶小天糊里糊涂地想着,把外袍一脱,随即就去脱裤子。于珺婷尖叫一声,道:“够了,外衣、帽子就好!”
“啊?喔喔!”叶小天急忙又把褪下一半的裤子提了起来。
于珺婷瞪了他一眼,挑了两个体型合适的侍卫,吩咐道:“你们穿起来。”
于珺婷跳到她的座椅旁,这摸摸那碰碰,也不知扳动了什么机关,就听吱轧轧一阵响,青砖地面竟轰然裂开,现出一条台阶次第而下的地道。
叶小天目瞪口呆:“这儿是张家的知府衙门,于监州怎么知道有条地道?”
于珺婷对叶小天的侍卫喝道:“前方开路,出口若有敌兵,杀出去!”
于珺婷又吩咐自己的手下道:“你们都顺秘道走,冲出去之后马上找文先生!”
于珺婷向来以军法驭下,那些侍卫们马上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秘道。
叶小天穿着小衣愣愣地站在一旁,一见侍卫们跑个精光,不禁问道:“那咱们呢?”
于珺婷向他回眸一笑,调皮地道:“咱们留下做一对同命鸳鸯,好不好?”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叶小天头顶响过,渐渐远去。只听“嚓”地一声响,一团火光亮起,就见于珺婷的手中举着一根红蜡烛,微笑着转过身来。
她整个人都沐浴在朦胧的光晕里。四周漆黑一片,仿佛连光都吸了进去,以致一团光晕以她为中心,就只放出柔和的一团。光晕中间一张肤色柔腻的笑脸,妩媚地看着叶小天,仿佛传说中的小狐仙。
叶小天吁了一口气,将目光从那张美丽的面孔上挪开,回头看了看他们藏进来的地方。这里的门户就是下来的地道阶梯,这道活动的阶梯抬起居然另有空间,他们此时就藏身其中。
当别人发现这处地道,沿着阶梯冲下来,急急向前方秘道追去的时候,又怎会想到他们走下秘道的阶梯其实就是反向的另一处秘道的入口?秘道之中藏秘道,而且充分利用了人们容易忽略的位置,可谓匠心独具。
叶小天道:“此处之精巧,确实出人意料。只是……在张家,怎么会有这样一条张家人不知情的秘道呢?”
于珺婷笑吟吟地道:“因为有一年雷击屋檐,致使房屋损毁,我便找了人来修缮。我既有心对付张家,当然要留退路。”
叶小天睨了她一眼:“这就是狡兔三窟么?”
于珺婷向他嫣然而笑,哪里是一只狡兔,眼儿媚,脸儿媚,分明就是一只成了精的狐狸。
叶小天又道:“为什么我们不跟侍卫一起突围?”
于珺婷道:“因为和他们一起走其实更危险。张雨桐既然决意对我下手,四周必已被他控制。况且,他接下来一定会攻打我的府邸,就算我能成功逃出此地,也未必就能躲开他的追杀。与其如此,不如躲在这里,这里虽是张家的地盘,反而是最安全的所在。”
叶小天皱了皱眉:“原来你把侍卫派出去是作饵,那我们在这里要困到什么时候?”
于珺婷听出叶小天有些不快和担心,便安慰道:“就算抓到你对张雨桐也没有什么用处,更不要说你的家人了。对张雨桐来说,当务之急是找到我,他是不会分心对你家人不利的。”
叶小天想到自上次事件后,自家已加强了戒备,如果有异动,不等赶到山下就会有眼线把消息传回府去;再加上府中那条秘道,就算张雨桐想找上自己家人,府里的人也可安全逃逸,这才稍安,但仍冷哼道:“此番来府衙的时候,你也说不会有凶险的。”
于珺婷苦笑道:“是我错估了他的胆量,但我不会错估他接下来的举动。就算他要清算,那也是大功告成之后的事!”
说到这里,于珺婷叹了口气,道:“我实未想到他敢这么做,这不是给早就垂涎铜仁的各方势力插手的借口么?张家就算败了,也不过从第一退居第二,可是闹到如今这般地步,我于家陷入危机,他张家也有烟消云散的危险,何苦?”
叶小天乜了她一眼:“监州大人,你只从利益计较,可曾想过人家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
于珺婷一脸无辜地道:“我不过是没去张家给张胖子拜寿,他气不过要死,关我什么事?”
叶小天道:“可惜张铎的儿子不这么想。”
屋中一张石床,床上居然有被有枕,于珺婷嫣然一笑,道:“自从我决心对张家发难,必要的防范还是做了一些的。这里的食物和饮水都不缺,饿不死你。”
叶小天环顾四周,道:“空间如此狭小,我睡哪儿?”
于珺婷吐了吐舌头:“原先我可没想过和别人一起逃来这儿。要不,咱俩一人睡一半?”
……
张雨桐端坐书房,静静地听着一条条消息流水般送来。哪怕听到于珺婷逃出府衙的消息,他虽心中失望,却也没有神情遽变。
张绎急急走进来道:“戴家现在紧闭大门,按你的吩咐,我叫人只管盯着,并未进逼。”
张雨桐点点头,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擒贼先擒王,对众多于系土司现在是防,将来则是抚,没法用兵。张雨桐沉默良久,缓缓道:“对于珺婷,我们要继续追索!关闭城门,日夜巡城,不能让她逃出去。不过,这些事,交给别人去办就好,二叔必须亲自出城一趟,去于家老宅!”
张绎道:“会晤于珺婷的三位叔父?”
张雨桐点了点头:“一桩合则两利的生意,希望他们会做出明智选择。否则,玉石俱焚!”
于珺婷盘膝坐在榻上,轻轻翻着一册话本儿。叶小天道:“这里吃的喝的都有,马桶呢?不会……也要在这里解决吧?”
于珺婷看了他一眼,指了指石床尾部:“那儿是道可以活动的门,推开。”
叶小天又道:“你困在这儿,就不想想怎么出去?也不想想张家有什么进一步的举动?”
于珺婷淡淡地说道:“有什么好担心的?他是狗急跳墙而已。只要我不死,外有于家和其他各路土司,内有戴同知,文先生和于海龙也会发动反击。我只需在此坐等,不消三五日,就可以出去。到时候,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夺了他的知府之位!”
叶小天道:“就算你料定张雨桐一击不中,必会被你击败,也不该全不惦记外边的变化。况且,你好象说过,你的三个叔父都不大服你,他们真会闻讯赶来搭救?”
于珺婷强笑道:“再如何不和,终究是一家人。现在外人欺上门来,他们岂会坐视?”
叶小天叹了口气:“监州大人,你在强作镇定,其实你很怕!你甚至害怕我知道真相后,立即也弃你而去,所以你不敢露出丝毫紧张,是么?”
“没有!你胡说,我才不怕……”于珺婷的眸中已经露出恐惧的神色,但仍矢口否认。
叶小天道:“我方才一直在看你,你一共翻了十四页,每一页停顿的时间不一。但你的眼神始终平视着书页,不曾移动过一次。我想,你方才到底看了些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吧!”
于珺婷被叶小天的这句话彻底击碎了伪装的外壳,泪水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叶小天又叹了口气:“你如今生死未卜,那些投靠你的土司们若尚未离开铜仁,很可能不是被杀就是被抓了。你的三位叔父向来不忿你成为土司,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也不可能出兵助你。至于戴同知,只怕现在也会自留退路,不会为了你和张家拼死一搏。只凭文师爷和于海龙,根本无济于事。所以,你现在只能等,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听天由命,是不是?”
“别说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了!”于珺婷一头扑到叶小天的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
叶小天轻轻抚摸着她柔滑如缎的头发,叹道:“何必硬撑?说不得,只好我来帮你了!”
“你?”于珺婷凄然道:“我知道,叶推官是位义气君子……如果事不可为,惟愿大人留此有用之身。至于我,恐怕是走投无路了。”
叶小天道:“如果我能调动格哚佬的兵马,还有可能说服凉月谷出兵,能不能力挽狂澜?”
于珺婷眼神一亮,脱口道:“这两个部落兵马精悍,能征善战。不过,我如今自身难保,谁会为我出动兵马?”
叶小天沉声道:“不知你是否听说过,山中生苗素来信奉蛊教?叶某,就是蛊教的教主!”
于珺婷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他,半晌才道:“真的?我就知道,你是我命中的贵人!”
叶小天道:“只是你我如何离开此处,却是问题。困在这城里,我纵有雄兵百万,也是无济于事。”
于珺婷跳下床榻,振奋道:“那我们就想办法逃出去。”
叶小天道:“你有办法?”
于珺婷破涕为笑:“你也说我这人总怕有人害我,所以处处留手,我又怎么会自困死地?这里另有出路的。只是,我们纵然能逃出此地,又如何出城呢?”
叶小天眸光闪烁了一下:“不必担心,只要能离开这里,我自有办法通知格哚佬出兵!”
于珺婷凝视着他,忽然忘情地张开双臂,往他颈上一环,柔软的唇便轻轻吻了上来。
叶小天吃了一惊,下意识地一动,就觉自己嘴唇上被于珺婷柔软娇嫩的唇瓣吻了一记,随即传出于珺婷的一声痛呼。
叶小天急忙道:“你怎么了?”
于珺婷似嗔还喜地白了他一眼,道:“都怪你,烛泪滴到人家手上,烫着啦。”
叶小天忙道:“烫得厉害么?我看看。”
于珺婷缩了缩手,烛光一阵摇曳,映得她羞喜的面孔忽明忽暗:“没事啦,人家又不是泥捏的。”
于珺婷说着,便转过身,举起蜡烛,对叶小天道:“走,咱们出去!”
……
这几天,于珺婷的府邸已被张雨桐彻底控制,戴家依旧大门紧闭,文师爷踪影皆无。
与于珺婷不和的三个叔父居然毫不犹豫地派出救兵直趋铜仁,令很多土司们大感意外。
于海龙已回到自己的部落,他是于珺婷的心腹,马上集结本寨精兵,甚至安排好了后事,便直扑铜仁。
张家已经从本族抽调了精锐戍守铜仁城。御家、项家、吴家等张家的死忠派也尽出精兵,或协助守城,或在铜仁附近险要地段驻扎,成犄角之势相互策应。
同时,张家还密令提溪张氏,严密戒备提溪于家,只要能牵制住他们,就是大功一件。
风声鹤唳,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