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不久,就从台下走上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来,人们凝神看的时候,更有些吃惊,这个女人竟然是冯冬梅的妈妈刘桂琴。"谁都知道,冯四海家和杨北安家从小就给两家孩子定了娃娃亲,这些年两家一直像亲家一般相处着,难道冯冬梅的妈妈刘桂琴也要批判杨北安?夹皮沟的人几乎都糊涂了!
杨磊落心里也是一阵战栗,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已经走上台去的刘桂琴,心里飓风一般地刮着…
冯冬梅的妈妈刘桂琴手里还拿着一个发言稿,她上台来倒是看了杨北安一眼,但马上把目光移开了,她走到麦克风前面,舔了舔嘴唇,就开始念起来:“贫下中农同志们,我今天也要和你们一样,对反革命分子杨北安进行毫不留情的批判,杨北安他不仅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还是一个封建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我要揭发他的罪证如下:我们两家是邻居,杨北安又是大队支书,他是我男人冯四海的领导,就在我女儿冯冬梅四岁的时候,杨北安和他的妻子姚丽娟,见我女儿冯冬梅生的聪明漂亮,就想让我的女儿将来给他的儿子杨磊落做媳妇,于是杨北安和姚丽娟就找到我们,提出要让我的女儿和他的儿子定下娃娃亲,我和我的男人都知道娃娃亲是啥意思,就是过去的童养媳,那是剥削阶级的东西,我们当然不同意,可是杨北安却威胁说,你们要是不同意定这门娃娃亲,你你男人就别想在大队当会计了,我会罢免他的一切职务的,我们被逼无奈的情况下,就委屈地和他家定了这门娃娃亲……”
站在台下人群里听着的杨磊落顿时心里漆黑一片,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人情薄如纸的意境,连冯冬梅的妈妈也开始出卖杨家了,当初明明是冯家先提出定娃娃亲的,现在他们却反咬一口,说是我们逼迫她们定的!这是什么世道啊,难道人心就这样容易变吗?由此他难免不想到冯冬梅,看来自己和冯冬梅的缘分真的已经不存在了,过去的那一切真的就像一场梦一般逝去了。 此刻让杨磊落彻底心灰意冷的还是,他已经看到了此刻冯冬梅正站在主席台就坐的曲勇的身后,两个人还时不时地低语着什么。
就在冯冬梅的妈妈在台上念着批判杨北安的稿子的时候,曲勇却不失时机地从座位上起身,回头看着身后的冯冬梅,小声说:“冬梅,我们下去,我有话要和你说……”说着,他自己就先下了批判台。
冯冬梅稍微迟疑了片刻,还是跟着曲勇走下了戏台。冯冬梅此刻心里很乱,虽然她已经知道爸妈在曲海山的逼迫下,答应上台揭发杨北安,但今晚妈妈真正站到台上揭发了杨北安,冯冬梅心里还是心里七上八下地不安稳,现在听曲勇又招呼她要说什么,她心里更是动荡不安。
曲勇把冯冬梅领到戏台左边一个很僻静的黑暗处,停下来。冯冬梅和曲勇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站着,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冯冬梅问:“你找我有啥事儿?”冯冬梅一直忐忑着不知道怎样面对眼下和曲勇的关系,这些天她也是在像做梦一般,以往的生活状态突然间就打破了,不知不觉间就和这个自己以前很讨厌的曲勇走得很近了,而且甚至达到朝夕相伴,耳鬓厮磨的程度,她心理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冬梅,这回你该相信杨北安是个反革命分子了吧?以前你一直以为是我们在诬陷他,今天群众揭发他的那些罪证你也都亲耳听到了!”曲勇开门见山地说,此刻他只想加一把劲把冯冬梅彻底拉过来。
冯冬梅心绪很矛盾地想了一会儿,问:“那些人揭发的那些事儿,会是真的吗?”
“难道这还有假吗?那些实事都摆在那里,已经证据确凿了,杨北安就是隐藏在我们中间的阶级敌人,他和刘少奇是同一个阶级里的人,他说的话,他做的事,简直和我们贫下中农格格不入,现在所有人都认清他的嘴脸了,难道你还不相信他是反革命分子?连你妈妈都觉悟了,都上台揭发他了,你难道还没有你妈妈的阶级觉悟高?你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是贫下中农的子女,现在又是红卫兵战斗队的副队长,你可不能对阶级敌人存着同情的心里,那样会毁掉你的!”
冯冬梅认真地想着,又说:“以前……我还真不相信杨北安会是反革命,我还是感觉到很突然!”
“那是你被他们没蒙蔽了,没有往那方面去想,其实啊,杨北安和杨磊落的很多行为,都早已经暴露了他们的反动阶级的本质了!你想想,杨家为啥要和你们家定娃娃亲?那就是想把你们家拉拢到他们的反动阵营里去,你再想想,有多么可怕,如果不是毛主席英明,及时地发动了文化大革命,有机会把杨北安揪出来,那再过几年,你就会和杨磊落成亲的,那样你就是反革命的家属了,到那时你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你不觉得后怕吗?你成为反革命的家属,你的命运就和楚二丫一样了,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
冯冬梅想到自己有可能和楚二丫一样的命运,顿时身体一阵颤抖,要是自己也沦落到反动分子的家属,那真是不可想象的悲惨,冯冬梅确实有点后怕,可是,自己和杨磊落的关系真的就彻底结束了吗?她难免不想到自己的处女贞操已经给了杨磊落,顿时心里就是一阵恐慌……
曲勇见冯冬梅不吭声,以为是自己的话说动了她,就又说:“还有一些迹象你是能感觉得到的,就是杨北安为啥总是同情那些四类分子?我爹他们每次开批斗会,对那些四类分子进行惩罚,杨北安都要想法阻止?再说那个杨磊落吧,他平时为啥总和楚二丫走的那么近,接触的那样频繁,他和楚二丫的关系比和你的关系都亲近,难道你没感觉到吗?楚二丫她哪里能比得上你?你是个美天鹅,她就是丑小丫,可是杨磊落为啥总和她接近?这只有一种解释,就是他们是一个阶级里的人,他们有共同的反革命思想!”
这话确实说到冯冬梅心里去了,她仔细回想着杨磊落和楚二丫特殊的亲密,还真是那么回事儿,楚二丫论家庭论相貌,都比不上自己,可杨磊落为啥那样对楚二丫情有独钟呢?这里面真有问题!难道杨家真的是隐藏的反革命?简直太可怕了,竟然隐藏的这样深,这些年一直没有发现。
曲勇不失时机地又举出一个能击中冯冬梅要害的例子:“还有杨磊落和苏小萌的关系,以前我只以为他们是暧昧的关系,可是通过苏小萌暴露了资产阶级的真实面貌,我才明白,他们不仅仅是暧昧的关系,还是一个阶级的同党,杨磊落是资产阶级的花花公子,苏小萌是资产阶级的臭小姐,他们臭味相投!”
黑暗中,冯冬梅的脸色煞白,她似乎已经认同了曲勇的分析,她心里无限的恐慌,有些不知道何去何从,就烦躁地问道:“你找我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话吗?你不要以为我是一个小孩子,我也会去思考的!”
曲勇急忙最后扣了题,说:“冬梅,你妈妈都已经上台去揭发杨北安了,难道你比你妈妈还落后吗?”
冯冬梅一阵紧张,叫道:“你是说让我也上台去揭发杨北安?可是……我没有啥证据可揭发啊!”
“杨北安和姚丽娟逼迫你们家和他们家定娃娃亲,这就是他的反动证据啊,你可以去批判啊!”
“可是,这件事我妈妈已经批判过了,我还去批判有啥意义?”冯冬梅心里无限忐忑着,毕竟她和杨磊落的关系不是一朝一夕的了,她心里还是感到不安。
“你妈妈批判不代表你的观点啊,你不去阐明观点,大家还会以为你是杨磊落未来的媳妇,你还是有反革命家属的嫌疑的,你上台不用去批判什么,你只要声明今后和杨家划清一切界限就可以了,那样大家就知道你的阶级立场了!”
冯冬梅很痛苦很矛盾地想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就说:“那好吧,我去!”说着就快步奔向戏台。
冯冬梅走上戏台的时候,正好她妈妈刚念完批判稿,冯冬梅唯恐自己一会又动摇了,就强迫自己快步走向那个麦克风,颤着声音说:“我今天也表示一下我的立场,我是无产阶级,我是贫下中农子女,我不会和反动阶级同流合污的,以前我和杨磊落定的娃娃亲,那是杨家逼迫的,现在我正式宣布,我和杨家划清一切界限,从现在开始,我……和杨磊落已经没任何关系了,以后我们就是两个阶级的人了……”
在台下一直看着,一直听着的杨磊落,见冯冬梅也上台来,还说了这样的义断情绝的话,他感觉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一阵漆黑,差点就晕倒了。他镇定一下自己,揉了揉眼睛,那个时候,冯冬梅已经离开了台子,又站到曲勇身后去了。
杨磊落心里一阵落叶萧萧,他知道自己和冯冬梅的一切都结束了,结束得这样凄惨……之后,杨磊落又马上想到了小婶崔花花,这个女人会不会和冯冬梅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