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天光似将黑夜捅了一个洞,却未让吴征心中阴霾稍有减轻。一连数日殚精竭虑,又是彻夜未眠,虽有内功护体精神仍是健旺,两边眼眶上已是明显泛黑浮肿。
美人在肩旁酣睡,奇长弯翘的梳睫凝宁而合,细润艳红的唇瓣弯若琼钩,饱满如珠。吴征着实耐受不住在唇上狠狠吻了一口,仿佛要将胭脂般的唇色吸出来好好品上一品。
陆菲嫣正睡得香甜,熟悉的热度与气息将她在梦中唤醒,不及多想,已是轻吐半截软糯丁香送入男儿口中……
娇躯被抱起整个儿压在吴征身上,着他魔手好一顿摩挲轻薄之下细喘吁吁,不由埋怨地瞪了他一眼道:“还那么早,凭空扰人清梦,坏人!”
“有话要与你说!”吴征在陆菲嫣腰眼处划着圈圈,痒得美妇扭着腰肢闪躲,让本就贴紧的胸脯一对儿美肉在身上又挤又揉,实在爽适得流连忘返:“咱俩的私情被人看破了。”
“啊?”冷不丁地冒出如此骇人的一句话来,陆菲嫣惊得连闪躲忘了,幸亏吴征没有吓她的意思,脸上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才略作放心,期期艾艾道:“谁……谁看出来了?”
“瞿羽湘。”吴征揉了揉眉心笑骂道:“三日之内,若是哪个妇道人家与男子颠鸾倒凤,泄了又泄她定能看得出来。似你在吴府里长住,夜夜笙歌流连忘返,每回都泄得床单尽湿,一眼就叫她识破。”
“啊?”陆菲嫣羞恼中又哭笑不得,在吴征胸口上锤了一顿粉拳埋怨道:“都是你都是你……怪你!就怪你!”
瞿羽湘已是自家人,光教她一人看出还不是大毛病。陆菲嫣与吴征之情形同乱伦,且欢好之时吴征说的话可没半点夸张,确实回回泄得酣畅淋漓,这可就实在太过羞人与丢人了。陆菲嫣简直不敢想象瞿羽湘正式入了吴府后宅时会怎么看她。
“这是小事,还有一件大事。”吴征逗弄了陆菲嫣一会儿,让她心绪不至于紧绷才道:“孟永淑失了踪迹凶多吉少,呵呵,有意思的是,索雨珊来向我言道孟永淑假意被诱走追杀贼党,却又与贼党混在一起。”
“你说的两件事有关联么?”陆菲嫣双眉渐渐锁紧,略过了孟永淑失踪一事问道。
“有!湘儿说索雨珊近日与人苟合,祝家主亦判定她有问题。”吴征将此前之事细说一遍,听得陆菲嫣胆战心惊:“祝家主明日或与蒋尚书一晤,锦兰庄与他关系匪浅,去关说分明其中利害,也叫尚书大人紧张几天。否则咱们与青城斗得不可开交,他老是置身事外乐见其成,可太闲适了些。”
吴征终究未将僖宗遗藏托出,非止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亦因干系实在太大,和盘托出极易在吴府内部引发矛盾自乱阵脚。陆菲嫣性子可并不清静寡淡,虽已消除了对祝雅瞳的敌意,可一个大坑就在眼前,祝雅瞳还不肯交代明白看着险象环生,她未必忍得住。
“怎会这样!”陆菲嫣捧着吴征脸庞又爱又怜。两人虽已结为一体,可吴征的小了一个辈分,年岁尚轻已是过早地背负太多。
“猜不出来。”吴征勉强一笑道:“索雨珊日常也不与人接触,脸上就一幅模样,若不是湘儿险些就给她瞒了过去。连个清修的尼姑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啊,真要大乱了。近日在雨霁山上务必小心谨慎,我总感觉不踏实。”
“我知了,我也会一直陪着你。”陆菲嫣在吴征额头一吻,芳唇又香又软,最能平抑男儿心中的不安与郁闷。
“倒要和你说声抱歉,这几日突发连连,都寻不着机会和雁儿坐下来说说你的事。”原本计划攘外先行安内,不想安内不及落实,一大串的事情便纷沓而来。
“无妨。就算雁儿不同意我也偷偷摸摸跟着你,反正赖皮一回人家不走了,她总不能赶我走。”
“啧啧,听闻陆仙子伤势痊愈之后信心日涨,怎地有了自信会让神采飞扬,还会让脸皮也厚起来?”陆菲嫣羞涩难抑地说出火辣辣的情话,那低眉顺目,又恼又喜的模样太过迷人,吴征实在爱得狠了。
“去,那是和你学的。倒是你的湘儿什么时候入府来?”
“不能急不能急,这家伙现下色胆包天,过早来了吴府非得偷香我的菲菲不可。”
“啊?她不是爱雁儿爱得命都不要了么?觊觎我干什么?”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况且吴府的主人偷香偷到了师姑床上,必是个浮华无形的浪荡子。吴府里今后女主人多了定然夜夜大被同眠,既然都脱得光溜溜地坦诚相见,那亲近一番又碍得甚事了?”
“不要,我才不要,羞死个人。”陆菲嫣岂能不了解吴征,料定他心中已盘算了这般主意,羞得捂住了脸。
“真的?”
简单一句问话,陆菲嫣却慌乱又迷糊地答不出口:每一回都说不要,可又哪一回能拒绝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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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菲嫣大清早又去了雨霁山,吴征与祝雅瞳两人密谈了大半日,一念贯通时已是午后。晚间祝雅瞳还需去拜访蒋安和,自去养足精力再做些准备。吴征一人无所事事,心情又烦恶糟乱得紧,索性也不回小院寻了处荫凉亭子坐定,欲稍解愁结。
不想心事实在太多,越坐越是不耐,焦躁中又无可奈何,随手扯下了一枝翠竹发泄似地抽打着草甸子。竹枝虽细却韧,再得吴征内力灌注威力比之普通的棍棒也不多让,直打得草叶纷飞如雨。
“看招!”身后传来一声女子娇喝,隔了两息之后才劲风大起,显是高手所发。
吴征听风辨位也不回头,扭过手臂以竹枝做剑唰唰唰地连刺三剑,不及挡架欲逼退对手。
不想女子竟然也不挡架,款摆腰肢避开要害,任由吴征的竹枝点在肩头,自家的玉箫却是刺在他背心。吴征无奈地转过身来笑道:“冷师姐怎地也学会这等无赖打法?啊!我死了……”
看着吴征装模作样地手臂绕在背心捂住伤口,仿佛被刺之处正鲜血狂涌,还一脸的惊慌失措。冷月玦忍俊不禁,嘴角一撇露出个微微笑容道:“再来打过。”
“不打了,今日打不过。”苦中作乐一回,吴征随手抛开竹枝意兴阑珊,摇头晃脑地步入小亭一屁股坐下,双手撑膝浓眉长聚不展。
“我也心乱得很。”冷月玦将玉洞滴露搁于石案坐在吴征对面道:“义母大人有头绪么?”
“没有。”吴征啪地一拍膝盖,刻意转了话题道:“同样心乱如麻,怎地冷师姐像个没事人一般?若是与我心境相同,方才我就不停手了。”
“这我知道!”冷月玦双手支颌道:“你一向顺风顺水惯啦,陡然碰见大难题自然心神涣散。”
“是吗?”吴征不以为然地一撇嘴道:“这意思冷师姐不顺风不顺水了?天阴门的高足钟天地之灵秀,难道还有什么烦恼不成?”
“我想吃冰沙。”
“额……啊?”料不到冷月玦忽然来了这一句,吴征抽了抽嘴角道:“稍候片刻,我也想吃。”又瞥了眼案上玉箫,唤来仆从吩咐去取冰沙与笔墨纸砚。
凉风偶入林,吹起竹叶一片沙沙作响,亦让冷月玦一头简单扎起的青丝随风摇摆。淡淡的女儿体幽被徐风送至,一如栀子花般清新微甜。不着痕迹地嗅上一口,吴征心中一荡,倒是大解烦闷之意。
“我的烦恼自小到大,可比你多得多。”冷月玦轻抚玉箫若有所思道:“我倒是羡慕你。”
“不会吧?冷师姐不理世事一心习武,还能有什么烦恼?我一个粗鄙汉子,整天想这想那烦的透了有甚值得羡慕?”两人之间的话题越发多了,吴征正值心境纷乱之际,倒也乐意聊聊天。
“想知道?”冷月玦面无表情只继续抚摸着玉箫道:“那你先与我说说韩大人与瞿捕头。”
与瞿羽湘之事还是个秘密,无意之间让冷月玦知晓,且当日的言语十分下作,吴征有些尴尬道:“雁儿我自小听说她在西岭边屯之事便又敬又爱,当时便暗暗发誓必求得美人心,疼爱她一生一世。待到下山见了面之后,雁儿为人大气,样貌更是没得说,哪一样都极衬我心,更认定了她是吴家的媳妇儿。至于湘儿,呵呵,她是雁儿的闺中密友,一来二去熟络了,雁儿便撮合这门亲事,日后一同嫁入吴府也有个伴。不过那女娃子久在刑部言语随意,倒叫冷师姐取笑了。”
“韩大人在西岭边屯?当时你才……十岁?”冷月玦露出个古怪笑意,似在嘲笑吴征年纪尚幼就开始想着讨媳妇儿。
“啊。”吴征也自嘲地笑了笑道:“没办法,这叫缘分。话说当年我还是昆仑山上一个野孩子,天上掌管男女之爱的神仙可能哪日醉了酒,心血来潮就想牵根红线。雁儿和我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爱神之箭射中连在了一起。”
“胡言乱语!不可对仙佛菩萨不敬!”冷月玦板着脸训斥一番,随即面容一松道:“我就是羡慕你们这样,可以做许多想做的事情。韩大人名声不好你也丝毫不加顾忌,敢爱,也能去爱……”
语声渐低不乏凄苦之意,吴征哑然。
多少民间女子期盼嫁入宫中成为皇子妃嫔,自此大富大贵人前显耀。可对于某些女子来说,皇城的宫墙就是她们的囚笼,韩归雁宁愿背负破败的声名也不愿被选入宫中,冷月玦也是一般。——那位还在冷宫中独自凄寒的玉茏烟,往日是不是也曾如此?
怎地想寻些宽慰,反倒变成宽慰他人来了?吴征暗中自言自语一句,宽慰道:“燕太子对冷师姐青眼有加,天底下多少女子羡慕得要命?嘿嘿,现下能与未来的大燕贵妃……指不定还是皇后聊上两句,说不定够我吹上一辈子的牛皮。”
“他?哼!”打趣话未能换来冰美人一笑,反而惹得她一脸讥嘲道:“若我不是出身天阴门于他大有助力,你当他会献殷勤么?天家无情,有甚么可羡慕的!”
“啧啧,这是来了大秦无所顾忌什么话都敢乱说了?当心我去栾楚廷面前告发冷师姐,也好领些赏钱过日子。”
冷月玦气鼓鼓地皱着鼻子道:“你去说呀,看他不一刀砍了你的头。”
“我不会闪吗?”
“扑哧!”吴征侧身缩肩做了个夸张的身法闪躲姿势,终于让冷月玦笑出声来:“他若有你三……一成有趣,我也不至于数年来都闷闷不乐。”
愣了片刻,冰娃娃才又摇头喃喃道:“或许也不是没趣,只是他满脑子都是皇位,心思根本不会放到这里,只当我是件装饰罢了。戴在皇冠上的宝石珠玉再怎么耀眼,装饰终究只是装饰,谁会在意装饰想些什么,开不开心呢?”
一连说了许多,吴征终于反应过来这些都是冷月玦的心里话,不由目瞪口呆。一来冰娃娃向来沉默寡言,不想不是天性如此,而是后天多经事理之后不得已而为之,一如他曾见某些人说了话要得罪人犯事,索性把嘴封了装作哑巴。二来两人相处不足一月,不知冷月玦为何推心置腹?
略一思量也即明白过来。天阴门的同门俱是清修之人,能说得上话的极少,燕国境内敢说太子殿下坏话的更是一人都没有。冷月玦这份苦在心里憋得久了,来了大秦又遇见年纪相近的武林同道,互相之间也认可彼此人品,心里话哪里还憋的住?
“我能理解。”吴征颇有些怜惜之意,接过仆从送来的两份冰沙道:“来,以冰代酒,敬冷师姐一碗。”
“酒不能喝。”冷月玦淡然一句,竟有些落寞之感。
“谁说不能喝?门规条条框框的束缚太多了,哪里遵守得过来?改日偷偷溜出去,我请冷师姐喝一顿。”吴征眼珠溜溜,一副做贼的模样。
“师尊说的不准。”冷月玦忽而压低声音道:“你常常偷犯门规么?”
“这个嘛。门规者,师门道德之下限,不过我以为也因人而异,像我这等自律自控当然分得清轻重,有些门规偶尔偷偷地犯一犯也不是不可以,嘿嘿。有句好诗叫: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妙不妙?如此神作都说了开心时需饮酒助兴,一概而论决不许喝是不是过分了?”吴征歪理一大堆说得天花乱坠。
“可是喝酒误事。”
“和好朋友一起喝自然不误事,冷师姐今后就是成了燕国皇后,我也认这个好朋友。”
“是么?那一口一个冷师姐还要叫到什么时候?”
“额……”吴征幡然记起,数日之前冷月玦便不再称呼自己吴师兄,而始终以你我相称。不由心中也生起暖意道:“我错了。昨日答应你要赠些诗词好曲,左右无事,现下写给你。”
吴征取了镇纸铺开纸页,冷月玦蘸水帮着磨墨。片刻齐备后吴征提起笔来落子,冷月玦随在身后探首张望着念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你的字越发像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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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安和在大秦朝中为官三十余年,资历之深不下任何一位当朝大员。即使青城与昆仑两系斗得如火如荼,霍永宁又深受秦皇信任屡屡委以重任,可仍没有一人敢看轻这位明面上从来不争不抢,始终做个老好人的尚书令。
朝中事务繁忙,黄昏时分蒋安和才拖着疲累的身体回了府上。如今也已是五十余的高龄,连年累月的辛劳积攒下来颇感力不从心。本拟晚膳之后便即安歇,明日一早仍需上朝,不想一封拜帖让他虽不情愿,也只得耐心等待。
蒋府与寻常大臣建筑雕梁画栋,室内摆放着彰显身份不同的奇珍异宝不同,琳琅满目的种种画作挂满了厅堂。从梅兰竹菊,春夏秋冬,远山近湖,坊间民俗,再到仕女龙鱼不一而足。这位从不争先的重臣有一样却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名画收藏之多无出其右者,连三国皇宫的藏品都及不上。
用完了晚膳,蒋安和端了杯清茶在宽阔而四壁挂满名画的厅堂里逡巡。欣赏名家大师的巧夺天工是他毕生的爱好,亦是改不掉的习惯。与寻常不同的是,走了大半圈蒋安和便停下了脚步驻足在一副仕女图前。
画上的女子扭结着长发梳起朝云近香髻,正值夏季被闷热的天气一激,鬓角边似还有香汗之渍。两枚点漆般的凤目半合着,脉脉含情。左臂横过柳腰,持着的合欢扇正巧遮住右肩,但低襟的罗衫仍露出左边小半圆滑乳肉。
蒋安和捋着胡须摇头晃脑地欣赏片刻,终又无奈地摇头叹息自言道:“老咯。即使绝色提不起甚么兴致来,且这一位……寻常宫女怎及得她点滴的厉害。来意不明,不太好对付啊。”
“大人,祝家主到了。”
“开中门,老夫亲自去出迎。”
面对祝雅瞳的到访,这么一位三国国君都要卖面子的人物,蒋安和并未摆出长者与重臣的架子。府邸中门大开,蒋安和当先行出,见阶下一名女子娉婷立定,虽身着盛装穿金戴玉,仍显素雅大气。微扬着螓首一双妙目流连,谦和之中亦显自信与尊贵。
“民女见过蒋尚书。”祝雅瞳矮身一福不卑不亢。
“祝家主太过谦了,快快有请。”蒋安和加快步伐步下阶梯。两人虽是初次单独会面,相互间俱在释放善意。
“久闻蒋尚书名家画作珍藏天下无双,真是令人大开眼界。这一幅可是前朝大师严叔猫的《九玉图》真迹?蒋大人当真大气!”厅堂里掌起连排大烛灯火通明,既是有求于人,祝雅瞳自当先投其所好。她虽不擅画作但见多识广,从一片名家大作中挑出几幅识得的不难。
“祝家主好眼光,满厅之中唯《九玉图》最为珍贵,佩服,佩服。老夫自幼爱画,窃以为大师之作若纳于藏阁之中不见天日,岂非明珠蒙尘暴殄天物?只可惜大师笔下的九玉女子虽极具神韵,仍不比美人在前,活色生香。”蒋安和捋着胡须与祝雅瞳一同对画作指指点点,颇有自得之色。
“我前些日子曾听过一句话:盛世古董乱世金。蒋大人这许多珍藏来之不易。”祝雅瞳淡淡一笑,美艳不可方物。瞬间将画中的九名美人给比了下去。
“好一句盛世古董乱世金,可做祖训!不瞒祝家主,老夫曾几度怀疑为何一名女子年纪轻轻能统领数百年的祝氏望族。短短时日不过两面,老夫折服。”
祝雅瞳说话技巧甚高,一句简单的夸赞蒋安和画作收藏,不仅称了蒋安和的心头好,更赞扬秦国长治久安方有如今的盛世,可谓将大秦朝廷上下给称赞了个遍。蒋安和官居尚书令身为柱石之一,对上不负圣恩,对下统御有方,怎不听得身心舒畅。
“有感而发,蒋尚书谬赞。”
寒暄客套了几句,两人分宾主坐定,蒋安和道:“祝家主今日大驾光临,不知有什么用得着老夫处?还请明言。”
祝雅瞳心中暗道:身为一品大员,身段却处处放得这般低?当是绵里藏针了!
“特为一桩大好的生意而来。”祝雅瞳说完端起茶碗,不急不躁地撅唇吹了吹,轻饮了一口。
“祝家富甲天下,近日更与昆仑派一同在成都城里风光无限,不知祝家主看上了老夫哪一处地面儿?老夫不敢满口答应,但谈一谈总是可以。”蒋安和笑呵呵道:“不想有生之年能与祝家之主谈一谈生意,老夫不甚荣宠。”
“蒋尚书好气魄。”祝雅瞳赞了一声,又喝了口茶才道:“近日饶北城令吴大人巧思,民女倒真是大赚了一笔。民女虽是女流之辈,却又不爱金银珠宝,有了些活钱总喜欢花将出去。不知蒋尚书与锦兰庄之主关系如何?民女若是看上了锦兰庄的地面儿,不知蒋尚书能否施以援手?”
“锦兰庄?祝家主当真是好魄力!”南城车水马龙可说得上是寸土寸金,祝雅瞳开口就要占地极广且日进斗金的锦兰庄,光涉及的金额就吓死人,着实让蒋安和也吃了一惊道:“不知祝家主要锦兰庄干什么?”
“川中锦绣名满天下,民女此前未曾到过大秦,还觉与长安见过的丝绸无有不同。这一趟来了大秦才知是井底之蛙,川女心灵手巧,加之川中蚕丝无论质地,光泽均无可挑剔。是以民女有意将蜀锦传扬至中原各国,放不负美名。”
“这个……祝家主恕老夫直言,蜀锦多有商人售卖于各国,祝家不是也有这份生意么?且养蚕浣丝数量有限,即使祝家主有心,想让芸芸众生皆着蜀锦也一样办不到。”
“蒋尚书一言中的。仅仅是一处地面最多只是买卖,可称不上是生意。”祝雅瞳欠身施礼赞了一句道:“民女既然敢说是生意,自然对蒋尚书有莫大的政绩好处。祝家别的本事没有,最擅的便是经商。锦兰庄只是一个门面,背后仍需有大量筹备要做。养蚕浣丝川中已然颇为普遍,但仍有不足之处。诸如些荒僻偏远之地,生活劳苦只愁一日三餐,且路途遥远运力难及。莫说每日只着急着寻食果腹,便是织出丝绸来也难以运至成都。蒋尚书您看,若是民女出资教授技法,再布置车马转运,不出两三年,不仅贫民有余资而渐富足,蜀锦亦可产量倍增!蒋尚书执掌六部,当不需民女多言才是。”
六部之中原本应不分轻重,可蒋安和身为尚书令,怎不知民为国家根本?哪一朝哪一代不是因食不果腹的贫民伤透了脑筋?需知暴乱之贼多为些活不下去的贫民。若能令贫民温饱,不说每年的作乱之事要少上许多,便是朝中拨出的救济粮米都能省下一大笔开支。蒋安和官居六部之首,更是一笔大大的功劳在身。祝雅瞳虽是狮子大开口直指锦兰庄,但是给予的回馈更是大得惊人,诚意十足!
“祝家主玲珑剔透,佩服佩服!”蒋安和见惯了大场面,一听便知其中门道,当下仍不动声色道:“只是锦兰庄的主人虽与老夫有旧,要说指使他做这做那老夫却办不到。老夫倒有一言相谏,祝家主惠及民生的义举只需振臂一呼,自然从者云集。锦兰庄可有可无,何必去触风口浪尖?”
蒋安和劝谏不无道理。祝家的商号虽覆盖三国且都保持着足够良好的关系,根基毕竟不在大秦。蜀锦畅销三国,在大秦地界儿上这一块利益早已被瓜分得一干二净,祝家实力再强这么贸然插手,难免引起公愤。强龙不压地头蛇,锦兰庄背景深厚且早已掌控着大秦丝帛话语权,祝家即使有昆仑派助力蛮干也不是好办法。
“明人不说暗话,此刻言不传六耳,蒋尚书又何须瞒着我一个妇道人家?祝家做事不习惯拖泥带水,要做便是讲究快与准,从头做起费时费力,蒋尚书还请再考虑一二。”祝雅瞳露齿温婉一笑,直言锦兰庄就是这位尚书令大人话语中却不容退让。
“哎,祝家主真是……”蒋安和捋着胡须无奈呵呵笑道:“好吧,我也不瞒祝家主。锦兰庄昨夜有贼人入内行窃,所幸护院发现得及时未曾缺了甚物事。今日老夫正责成刑部加紧捉拿窃贼,若是此时与祝家主商谈此事,岂不是显得老夫欺侮人了么?”
“竟有这等事?”祝雅瞳讶异道:“主意打到蒋……锦兰庄头上,岂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么?不过无妨,区区窃贼比起民生大事来聊胜于无而已。”
“呵呵,祝家主既然说得坦白,老夫也坦诚相告,且看这厅堂里诸多字画价值不菲,锦兰庄里也确有老夫的一份子。祝家主刚来大秦不久就要拿了去,也未免太过了些?”
“蒋尚书要如何才能割爱?祝家尽力满足便是了。”祝雅瞳的咄咄逼人极显刻意也是无奈之举。地窟里僖宗遗藏之事说不出口,像蒋安和这等老狐狸越是拐弯抹角越是容易让他看出蹊跷。还不如直截了当摆出志在必得的强势,反正祝雅瞳的名声传得远了去了,向来不是好相与的主。
“嘿嘿。”蒋安和冷笑一声闭目道:“既然祝家主盛意拳拳,老夫就开个价儿:听闻祝家藏有两幅前朝奇画《苏山紫微图》与《江山一叶舟》,不知可否割爱?且老夫素来喜好画作,自身笔力在当世也称得上略有薄名,年富力强时曾风流一时颇好美人。祝家主国色之姿,若能半宽罗衣让老夫照样绘制一幅美人图亦慰平生之憾。这三样若是祝家主答应,锦兰庄老夫便做主送与祝家主又如何?”
自来了蒋府便咄咄逼人一幅志在必得的模样,蒋安和提出浮华无形的要求倒不是贪花好色,实则是一种凌厉的反击与警告。祝雅瞳双眉一跳不怒反喜道:“蒋尚书教训的是,民女心下急迫颇有得罪,还望蒋尚书多多海涵。《苏山紫微图》与《江山一叶舟》虽是珍品,但正如蒋尚书所言,留存于祝家不过明珠蒙尘,赠与蒋尚书方可发光增彩。至于第三样么……民女不过泛泛又已人老珠黄,不如作价赔给蒋大人如何?”
“啧啧啧,以祝家主的姿色,不知该当如何天价才得相等?”
“祝家这一项生意,锦兰庄独占三成,且丝帛到了成都由锦兰庄先行挑选,剩余的才由祝家自行处置如何?民女着意锦兰庄本就欲与蒋大人一同行此善事,倒是与大人之意不约而同了。”
两幅名画价值不菲,但比起锦兰庄的价值却又算不上什么。蒋安和留的后招本就在第三个条件上,嘴上恭维之外还趁机哄抬价码。而祝雅瞳亦着实大气,由锦兰庄先行挑选意味着最好的料子依然掌控在手,锦兰庄于大秦国范围内的利益分毫无损。至于锦兰庄换个好地方重新开张,以蒋安和的本事不算太难。大秦国之外原本蒋安和就插手不得,但祝家有这份能耐,等于蒋安和凭空多了其中三成的利益,加之惠及民生的大功劳,让出锦兰庄一块地皮稳赚不赔。
“祝家主当真是女中豪杰!”蒋安和也不由刮目相看,起身向祝雅瞳拱手歉道:“方才之言得罪了,还请祝家主莫往心里去。”
“蒋大人方才说的什么?民女未曾听清,莫不是民女的请求大人答应了么?”祝雅瞳嫣然一笑。
“祝家主诚意十足,老夫若是再提甚么要求可就欺人太甚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老夫诺了!”
“多谢蒋大人厚爱。两幅画作民女即刻遣人送至成都,第三项则拟定契约刻日完备,届时还请蒋大人牵线搭桥与锦兰庄主人共同签订如何?”
“劳烦祝家主!”
寒暄了几句天色已晚,祝雅瞳起身告辞。蒋安和亲自送出府门望着美妇仪态万方地离去,心中暗道:锦兰庄老号开办已有二十年,如此迫切莫不是里头还有甚么秘密不成?怪事,怪事。
祝雅瞳归了吴府喜忧参半,见着等候许久的吴征道:“蒋安和应承了让出锦兰庄。”
看她说得轻松,吴征却知定然受了不少刁难,小心问道:“给了什么条件?”
“如我们此前的商议,三成份子外加锦兰庄的优先权。另外还顺走我两幅画作,嘻嘻。”祝雅瞳俏皮道。
“哟,蒋大人要的画作必然价值连城,随意就被顺走,祝家果然财大气粗。”
“那两幅也算不上什么贵重之物,只是奇异,他一说倒提醒了我。一幅叫《苏山紫微图》,一幅叫《江山一叶舟》。俱是僖宗年间着一位宫廷画师庆家康依着僖宗之愿绘制。庆家康贵为国手,笔力自然是没的说的,只是这两幅画没人看得懂。祝家收藏之后也是一般如此,不过既与僖宗有关说不准能发现些什么遗藏的线索。我唤人取来成都之后先临摹一份再给他也就是了。”祝雅瞳摇头道:“可惜我对画作毫无兴趣,此前也未曾看过这两幅画。”
“我事后想了想总觉得太过着急了些,恐怕惹来蒋安和怀疑,反为不美。”
“哼!我巴不得他有所疑虑。”祝雅瞳冷笑一声道:“人人皆有私欲,我双手捧上足够的价码与一份大功劳与他,无人不喜名利双收,他若不接定然藏有不为人知的私心!付柳赟藏身在锦兰庄一事现下我们拿不出证据,也摸不准与蒋安和有多大的干系。他若不知没理由不接,他若心知肚明更不敢不接。有所疑虑?他敢疑虑反倒叫咱们抓住了马脚。”
“有理!那你看他方才的样子如何?”吴征连连点头,与祝雅瞳一齐展开自由心证!
“不像知晓的模样,不过这人城府极深,将我瞒了过去也不稀奇。”祝雅瞳来回踱步不住轻轻摇头,又好生一番思索才道:“当是不知付柳赟的身份,没有道理。若蒋安和与贼党有所关联定然藏得极深,轻易不会露出破绽来。付柳赟摆明了与他有亲轻易便会联想到他头上,当不致平白无故惹人怀疑才对。”
“即使欲擒故纵也不会如此,一来没人会因此就被轻易瞒了过去,二来,呵呵,我倒觉得当日未去炼威堂,是我们占了点小便宜,让贼党乱了回阵脚。”吴征也是苦苦思索意图抽丝剥茧,于纷繁无序中找出些许线索来。
“蒋安和处也不可放松,万一贼党反其道行之呢?总要遣人盯着才是。只是这位尚书令大人位高权重,想盯就没那么容易咯。”
吴征脑海里冒出个人来,要论盯梢的本事,舍她其谁。
“还有一件事,明日我让师妹们与你同去雨霁山,倒要看看贼党还能玩出什么料想不到的花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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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总算有了着落,从锦兰庄地下的僖宗遗秘里当能查到诸多线索,有了希望便有了方向,吴征这一夜睡得甚是香甜,清晨鸡鸣时醒来也觉神完气足。
枕边的陆菲嫣素面朝天玉体裸呈,许是近来每日早出晚归太过疲累,好看的鼻翼里还发出时断时续的微微鼾声,颇具少女的可爱。吴征在她身旁又贪看了大半个时辰,才抓起一撮青丝,在豆蔻般细翘的乳尖上来回拨弄。
钻心的麻痒带着入脑的酥酥电流将陆菲嫣从睡梦中唤醒,撅着唇瓣不依道:“干嘛又欺侮人家?”
“该起啦!”吴征左闪右躲手指抓着发丝拨弄不停,终让陆菲嫣无力招架,将娇躯投入怀中才让硕乳紧紧贴着他胸膛,两枚润珠被反压着深埋乳肉藏起才脱离逗弄。
“我知道。你养足精神了么?”陆菲嫣亮出一口白牙本想在吴征耳朵来上一下,蓦地念及今日他也要上雨霁山,若是留下牙印叫人看了出来大为不美,这才转了目标在吴征胸膛上不轻不重来了一口。
“有绝世美人一同颠鸾倒凤,还相陪同眠哪能睡得不香?”近期事务又多又烦,两人之间欢好的频率减了不少。昨夜心中大石放下一半,两人歇下也早,倒是美美地鏖战两回酣畅淋漓,大慰此前之憾。吴征夸赞了一句又道:“何况还为我铺平雨霁山的道路,今日风风光光轻轻松松地去采摘果实,再没睡得比这一觉更快活安稳。”
“终于能帮到你。而且从今日起我再也不用躲在一旁!”陆菲嫣露齿一笑打心眼里开怀,又在鼻中长长呼吸了一口似是放下一桩心愿道:“我在你背后看你人前显耀,我也很开心。”
“来日还你一份大礼以表酬谢之恩。”
吴征目泛诡诈戏弄。以两人的情意哪里还需谢来谢去?陆菲嫣心中警兆大起紧张道:“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秘密!保管你从前没试过,也保管你畅爽得飞上天去。起啦!”
一同洗了个春光无限的鸳鸯浴,吴征坐在窗前任由陆菲嫣为他梳拢绾起头发,穿上昆仑派内门大弟子的青白锦袍,别好佩剑。吴征张臂自视一番叹息道:“原本这一身穿上,又是雨霁山定鼎之日,该当万众瞩目于一身才对。可惜身后还有个大美人,任我卖相再好也没人看……”
再高贵的女子也没有不喜被赞一声容貌的,陆菲嫣芳心窃喜道:“那我扮作个小乞儿躲在人群里,总没人分你风光了罢?”
吴征回身在陆菲嫣身上扫视一圈,怪声怪气道:“小?哪里小了?你倒是说清楚!”
“去去去,人家回了。晚些在府门口等你。”在吴征面上一吻告别,陆菲嫣在后院无人处轻飘飘地翻墙离去。
卯时一刻,吴府中门大开,吴征一身鲜亮威风凛凛地出府,身后不仅跟着戴志杰与杨宜知等师门同辈,还有柳寄芙,郑寒岚,倪妙筠,索雨珊,姜如露与冷月玦一众天阴门武林同道助阵,声威不凡!阶下林瑞晨,陆菲嫣,顾不凡等师门长辈也已在等候着共襄盛举。
十余匹骏马清一色的纯黑,大增肃穆之气。诸人一同翻身上马,吴征兜过“宝器”抱拳道:“多谢诸位前辈同道捧场!”轻夹马腹当先而行,顿时马蹄声隆隆响起,一行人向着雨霁山绝尘而去。
大秦武林门派结盟一事虽被青城派搅了一场偌大风波,最终还是平息了下去。秦皇一道嘉奖圣旨反增昆仑威势,“英武侠义”的牌匾虽还未制成张挂在吴府门口却是人人皆知。昆仑派的做法更是厚道,不仅未以旨意压人,陆菲嫣一连数日来与诸门派挨个商谈,约定的回馈多多,正是做到了令江湖同道名利双收。谁人还会反对昆仑派领袖群伦,执大秦武林牛耳?
雨霁山上也早早地人山人海。虽未有约定,但人人皆知已到了誓盟之时。不仅门派首脑到齐,弟子中也不乏许多前来观礼与见识世面者,比之此前人数多上了一倍,将聚会的平台挤了个满满当当。
“驾——”一声雄壮的大喝似给这场大戏揭了幕。骏马踏地声如雷震,但见十余匹骏马正从山道上席卷而来,气势之壮声势之大犹如千军万马一般。稍候将近,但见吴征一马当先奔至平台处一扯缰绳,马儿人立而起发出声咆哮般的“灰儿——”。身后诸骑也停下脚步一字排开,激起一片风烟!
“吴征待昆仑派诸位师长,天阴门诸位同道,见过各位!”吴征下马环环抱拳一礼。
雨霁山上不少江湖青壮,见了这位传说中的昆仑高足一呼百应,更有诸多只闻其名的武林前辈甘居其后,不由热血上涌,胸中生起豪情一片!
吴征见过礼虎步如风,当仁不让地在居中的主位前站定朗声道:“朝中诸事繁忙,晚辈有官职在身无可奈何,并非怠慢各位前辈!今日得空来此,当先谢过!”
早有仆从端起备下的酒碗鱼贯发放,人来的太多难以足备,有些年轻热肠的汉子索性高举起酒坛,正待与群雄一道开怀畅饮。
吴征亦是豪情满胸臆,先干了一碗以表歉意,旋即抛下瓷碗摔个粉碎,抓起身边酒坛道:“暗香零落荼毒世间,晚辈又是痛惜,又是愤怒,故而请家师出面遍邀同道缔结盟约,定要将贼党一网而擒,替天下苍生除害!幸得诸位江湖同道响应,更有燕国天阴门前辈同道前来助阵!诸君既已来此,当共襄义举,满饮此酒,共立誓约!”
他举坛环视致意,百忙之中不忘偷瞄冷月玦一眼,看看她今日饮是不饮。不想冰娃娃面无表情淡然望天,与天阴门诸女一般两手空空,没有饮酒的意思。
“且慢!”柳寄芙越众而出施礼道:“吴贤侄美意天阴门上下心领了,只是清修之人向不饮酒还请见谅。佛祖在上不打诳语,天阴门亦愿为天下苍生出一份力。”
“好!清规在身晚辈怎敢勉强。贵国长枝派丘掌门曾统兵围剿贼党,令贼党睡不安寝食不下咽,仓皇如丧家之犬。如今更有天阴门施以援手,晚辈在此指天为誓,除恶务尽!”吴征忙躬身施礼后再度大发豪言,倒不是一味出风头装气派,实在是暗香零落太过可怕,若不杀得干干净净,寝食难安的就该是他了。
“吴大人这么快就以盟主自居了么?”人群中传来一阵莺声,迭轻蝶分开人群现身道:“好豪气!我一个女儿家都不由热血沸腾,想与吴盟主一同杀上几个贼党告慰枉死的英灵了呢。”
吴征心中冷笑一声浑不在意!青城派不可能缺席这场盛会,但正如祝雅瞳所言:“即使向无极与迭云鹤亲至亦无能为也。”昆仑派这一场做得太过漂亮,上至庙堂之高,下至江湖之远无人能有反对意见。加之秦皇的圣旨几已明示圣意由昆仑派来领袖群伦,向无极与迭云鹤就不可能触陛下的霉头,一个迭轻蝶还能翻出浪花来?
“在下有感而发而已。至于盟约一事由昆仑派发起,师门更几番鏖战对贼党颇有了解。此刻不是自谦之时,在下就大胆说一句,昆仑派有此能有,亦有此担当!不知迭小姐认为然否?”
“然啊,小女子对此可没有半点意见。只是盟誓之前敢问吴大人一句:贼党隐于暗处无孔不入,不知昆仑派可否做到正大光明?若是有亲眷好友亦是贼党暗子,昆仑派当如何处之?”
“迭小姐这话什么意思?”吴征双目一眯心中升起警兆,一股不祥预感冒上心头,泠然道:“齐心协力是为根本,贼党更需除恶务尽,只是若空口白话自乱阵脚……迭小姐,你也未必担当得起。”
“大庭广众光天化日,更有如许多江湖前辈共同见证,小女子焉敢妄言?”迭轻蝶探头探脑一番奇道:“怎地不见长枝派孟前辈?小女子有话要与她说。”
吴征心中一紧,直至现下才明白迭轻蝶诱使自己救走刘荣的目的所在!
大秦武林同盟是一枚大大的棋子,威力无穷,与朝堂之上更是一枚重重的砝码,青城与昆仑谁见了都眼馋。
吴征此前高歌猛进,在奇罗山大破贼党是关键的一步,能在雨霁山上呼风唤雨万众归心正是有了此战作为基础。其中孟永淑的功劳更不可忽视!然而青城派也抓住了她身份的敏感所在,正瞄准遭受凌辱却莫名其妙保下性命的怪异之处穷追猛打。意欲在关键时刻摘了熟果。刘荣已无价值,青城派随手弃了来换孟永淑,可谓一本万利。
这一点莫说吴征未曾防备,就算步步料定因陆菲嫣之故也是必须中计的。俞人则可谓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占尽,容不得吴征不落套。
“孟前辈有要事在身并未一同前来。”吴征面目凝重地摇摇头,心中早已骂得天地塌陷:俞人则,老子操你十八代祖宗!
“哦……”迭轻蝶微觉失望,孟永淑可是吴征的左膀右臂,原本的计划是今日便要逼得吴征当众卸去这条有力的臂膀。不想孟永淑居然会缺席?不过事情还是要办,她笑了笑道:“吴大人见谅,并非小女子有意搅局,只是事关重大不得不请孟前辈出来对质。既然孟前辈不在,与吴大人说也是一样。”
“孟前辈曾身受贼党之厄,天可怜见才保她一条性命。自此之后探查贼党更是不遗余力,天下共敬仰之,迭小姐,你说话可得小心在意。”吴征寒声道,警告意味极浓,更先挑明孟永淑之事占据有利地位。
“孟前辈得脱大厄当是喜庆之事,小女子原本也未多想。只是近来有个人告知小女子,孟前辈能保全一条性命内有隐情。吴大人,这个人说的话当是可信的吧?”迭轻蝶似笑非笑,与她说的话正是大增诡异。
“我不知道他可不可信,但我信得过孟前辈。”吴征心中愤怒,面上仍镇定道:“孟前辈一事我自会给一个交代!”
这句话说得十分无奈,却也别无他法。
刘荣若还在迭轻蝶手中,吴征自可全盘否决一概不论,来个死不认账。可俞人则算计太过深远,料定吴征不能坐视刘荣还放在迭府必会救人,顺势就将刘荣这枚烫手的山芋送了过去。这一回迭轻蝶所言之人摆明是刘荣,吴征左右两难,青城派抓住痛脚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若是孟永淑处被吴征死死护住,下一步棋要与刘荣对质掀出当年之事,又该如何应对?
一念至此吴征不由一愕:救回刘荣之后并未有进一步的动作,本拟掀出旧事来,迭家私藏刘荣多年,在刘荣身份曝光,暗香零落更是为陛下忌惮之后仍不如实供出,也是一桩大忌!原本以为迭云鹤与俞人则有所忌惮不敢如此做,可看他们今日的手段,分明是准备寻个替死鬼背锅,以小博大!私纳面首藏于外宅,这个替死鬼必然是迭轻蝶无疑!也不知是迭轻蝶未看出其中门道,还是被灌了什么迷汤。
“哦——”迭轻蝶话音一转道:“交代?要多久?贼党人数不明怕不有成百上千人,若是都等吴大人给个交代,要猴年马月才得剿灭干净?吴大人又如何服众?”
着着痛处,字字诛心!
“迭小姐这话什么意思?”吴征寒声道:“孟前辈于奇罗山身先士卒,斩杀贼党无数。其身体更受难以磨灭之创伤,呵呵,迭小姐莫不是有所怀疑?”
“原本是没有的,只是报信之人说的话太过有理,小女子也不得不有所怀疑。”迭轻蝶双手后背曼声道:“譬如孟前辈因何保全性命?又譬如她为何对贼党如此了解?再譬如了解贼党却竟是找些小喽啰,看着打破奇罗山,却又抓不住一个贼首,也没能获得一点贼党信息。吴大人,小女子当是言之有理吧?”
俞人则盘算许久的计策怎会没理?别的还好,吴征要硬往迭轻蝶强词夺理之上拗也可,只是身体受之残虐又被放了出来实在无有合理的解释。青城派摆明了抛出迭轻蝶做弃子,昆仑这边又要搭上谁去换?陆菲嫣?
“待孟前辈回来,自会与你对质。”吴征放下酒坛步步逼近迭轻蝶道:“迭小姐,你不明所以此前的话我不来怪你。但在下要告知你一句,孟前辈不容受辱,你若再以猜测之言随口胡诌,莫怪在下不容情面!”
言毕吴征目光四面环视,想以此前积累的威望镇场。只需群雄无人附和迭轻蝶,今日这一关还有安然度过的希望。所幸的是孟永淑失踪,今日无论如何与她对质不起来,否则长枝派弟子势单力孤在大秦国受了辱,吴征这口锅可就太沉太重了。
“那……请吴大人把那一位先请出来吧,我与他说。”迭轻蝶虽被逼得不住倒退,仍笑盈盈道。
“迭小姐可考虑清楚了?”
吴征长吸一口气,正拟若迭轻蝶不依不饶,只得请她借一步说话避开人群阐明利害,不想山下忽然响起一声尖锐而癫狂的长啸。
苗条的人影头戴黑纱斗笠,双足交错疾若奔马,全速奔行时尖啸不断,足见内力悠长深厚。
人影须臾便奔至半山腰,旁人认不得,吴征却认了出来。那臀股丰翘,胸脯平平,劲风吹起黑纱时露出一脸刀劈斧凿般狰狞,不是孟永淑又是谁?吴征心中大跳:怎地这时又来了?
孟永淑在山道间忽左忽右地狂奔,仿佛认不清路途。距离愈近,尖啸声本渐渐更加凝实地传至山顶,却愈发含混不清不知在念叨着什么。烈日当空,雨霁山上却仿佛被恐怖的阴影笼罩,群鬼哭叫。
“你被人卖了还不自知?待会儿再与你说!”吴征籍着孟永淑吸引人群目光之机向迭轻蝶低语一声,怒瞪虎目当先迎上高声道:“孟前辈!”
孟永淑转过山脚被这一声呼唤吸引,豁然扭过头来向着吴征狂奔,口中的尖啸如狂犬乱吠。
“孟前辈怎么了?”吴征刚迎上前去,陡见孟永淑高跃而起,双掌如钩向自己抓来。
这一招空门大开完全不着章法,吴征一皱眉头左掌相隔,右掌二指径点她肩井大穴。不想孟永淑出招虽乱,力气却大得不可思议。吴征只觉一股奇大的力道推来竟然挡架不住,百忙之中连点她肩头三处穴道,孟永淑依然如疯似狂双爪乱舞,正抓着吴征挡隔的手臂撕扯,点穴全然无效。
吴征变招奇速,潜劲发出手臂肌肉似游鱼之滑脱开魔爪,只是袖管被嘶啦一声扯得粉碎。孟永淑双爪不及变招,忽然大叫一声张嘴向吴征脖颈咬来。
因疯狂而狰狞的面目,恐怖的刀伤,如狼般龇出的尖牙,犬扑般飞纵的身姿,其狂若癫!吴征与她不过咫尺之遥,见了这般恐怖的形状不由心中大骇,慌忙伏低躲过飞扑,单足反向飞起一脚将孟永淑踢得连连打滚。
“孟前辈,我是昆仑派吴征啊!”
想要唤醒癫狂的孟永淑如痴人说梦。小腹挨了一脚更让孟永淑满是血丝的双目里狂怒之意大作,恶狠狠地瞪视着吴征,仿佛捕食时吃了小亏的猛兽,正拟将猎物一口一口撕成碎片以消心头只恨。
“征儿不可大意,她……她疯了!”陆菲嫣心中大跳,强自镇定下来判定孟永淑虽癫狂现身,倒是此前死局的唯一开解之道。吴征名满天下,但真正见识他能为的少之又少,现下还正是他一展身手的好时机。孟永淑受当年重伤之患,功力迟迟无法寸进,而吴征与自家双修却是一日千里。在长安驿馆时孟永淑神智清明尚且奈何不了吴征,现下如癫似狂又能如何?一念想通,陆菲嫣忍不住出声提醒。
“你们莫要过来!”吴征全神贯注躲过孟永淑一记扑咬,在她肩头一点腾身而起翩若惊鸿般高跃。孟永淑一扑落空,亦如蟒蛇翻身般倒纵跃起,口中喝喝连声,不肯让猎物轻易逃过!
人群中窃窃私语不断!原本吴征与迭轻蝶争辩激烈正因孟永淑而起,吴征已落了下风。不想孟永淑忽然现身已是个癫婆子,那丑怪恶心的面容更是人人不喜,心中倒有些相信迭轻蝶之言。吴征与孟永淑斗得激烈,却始终不肯下杀手只是一味躲避倒引发诸多不满,也有些人趁机指点起门中后辈来。
“小女子之言怕是没错了的,吴大人还在等什么?莫不是吴大人拍胸脯担保的人是一个疯婆子么?”迭轻蝶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无疑将了吴征一军!
吴征有苦难言。自孟永淑回归吴府与之一晤后,吴征对这名身残志坚,心念天下弱女子的前辈好生相敬。孟永淑显是失落于暗香零落之手,此时放她上山自是搅局之用。贼党的目的此前与祝雅瞳已分析得极为透彻,借孟永淑之手挑起昆仑派与长枝派的龃龉。可当下形势如此诡异,迭轻蝶带来的困境只有让孟永淑身死才能了断。且涉及僖宗遗藏之事,更不能说出孟永淑被俘失踪,又惨至于此的原因。当真左右为难!
“神仙局?”吴征万万料不到青城一系与暗香零落居然同时打起了孟永淑的主意,一路将他逼入死角再无可退。观孟永淑的模样更似一只疯狗,旁人或许不知,吴征却晓得这与中毒不同。中毒若是救治得当还有希望,若是疯狂如此,则无药可救。
吴征哽了哽喉咙,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入眼眶,喃喃低声道:“孟前辈,对不起!”
疯爪乱舞,吴征抢在孟永淑左侧拔出长剑,呛啷一声剑啸如龙,剑光耀如烈日,昆吾剑再无犹疑一往无前地穿透孟永淑左胸将她钉在地下。
吴征手握剑柄,见孟永淑伤口处血如泉涌,几次三番想要挣扎起身终究脱了力势所难为,想要说些什么却是嘴里也血流汩汩,除了沙哑喉音什么也说不出来。
吴征眼泪滑落死死咬着唇皮,看着孟永淑的生命一点一点逝去。扭曲的面容随着血液奔流渐渐平和,浑浊的双目也泛起清光,似有解脱之意。丑恶恐怖的容貌此刻看在吴征眼里,却是说不出的甜美可爱,模糊的视线中,似是她年华初绽之时貌美如花,青春逼人。
孟永淑渐复清明,回光返照般抬起右臂奋力划了个十字,又脱力软垂而下,牢牢盯着吴征的双眸期盼之意益发浓了。
“前辈之志,吴征永世不忘!”吴征哽着干燥冒火的喉咙,将她的左手抬起按在胸口,心脏跳动得有力而激烈,砰砰震动着掌心。孟永淑露出个宽慰的笑容,目光忽簌地涣散开来,终于瞑目长逝!
吴征抱起她尸身一步步靠近群雄,将遗体双足踏地,行似顶天立地,才含着热泪道:“孟前辈昔年曾受暗香零落之厄,伤愈之后并未沉沦。她曾对晚辈言道:时光不等人,早一日剿灭贼党,早一日便少些受苦的女子。”吴征捧起孟永淑面容道:“各位都看一看,身带这般伤痕,心系天下弱女子的会是贼党?各位再试问自己一句,若以己代他,各位会不会如她一般的坚强?又会不会立下大志愿?”
场面着实太过震撼,群雄之中最负名望的林瑞晨,柳寄芙,陆菲嫣等人均行至孟永淑遗体之前深躬一记。索雨珊亦近前合十低念佛号道:“贫尼错了,此后在佛祖面前忏悔思过,亦愿孟施主脱一切苦难,早登极乐。”
“索前辈有心了。”吴征亦代孟永淑回礼道:“非前辈过失,莫要往心里去。”
眼见有些人虽愿表态信任孟永淑,但更多人还在观望,吴征打断了群雄欲行礼以示敬意的举动后道:“孟前辈已仙逝,入土为安,晚辈欲三日后将她葬在此地。诸位前辈还请见谅,晚辈要去安排孟前辈后事先行一步!”
将尸身寻了一处山明水秀之地放好,又取来许多翠竹松枝掩盖尸身,一人道:“吴大人,我这里有一瓶药可保孟仙子十日不腐,大人您看……”
吴征点头应允抱拳谢过,不是不想答话,实在越想越悲难以开口。借着孟永淑去世与她容貌的震撼,虽暂时摄住群雄,可俞人则布下的好局不会善罢甘休,暗香零落也不会放过她——即使孟永淑已死。
这样一个值得敬重的女子,最终死在自己手里,不知是一种悲哀还是庆幸。而自己为长久计更无法为她开口洗脱冤屈,心中针扎一样的难受。六月末的季节,吴征身上阵阵寒意,比之寒冬腊月落在身上的雪花还更加痛彻心扉。
心中虽乱,吴征却未失了分寸。林瑞晨与陆菲嫣等人还需主持接下来的会盟事宜不便离去,吴征向长辈们施礼之后才缓步踏出平台,临近山道时再压抑不住心中愤懑,发足拼力狂奔而去。陆菲嫣看他脚步沉重心中不舍,却也无可奈何。
吴征正发力狂奔,速度并不快,只是想将一身气力发泄出来。忽觉身后香风袭至,一只冰凉柔荑拉起他的手道:“当心摔了。”
“谢谢你。”吴征孤身一人又心神大乱,冷月玦知长辈们脱不得身,遂知会一句跟了上来。天阴门人在吴府受敬甚多,柳寄芙也未拒绝。
“莫要太难过。”冷月玦目泛同情之意,小手加力捏了捏才放开道:“孟前辈的事我知道的不多,不过我信你,她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恩。”两人掉了个儿,吴征变得沉默寡言。
“你昨日才与我说,做人最重要是开心潇洒,怎地才过去就忘了。”冷月玦颇具耐心不以为忤,温柔劝道。
“抱歉,我现下心情太差真不想说话。”吴征甩了甩头歉然道,恍惚之间体会到冷月玦此前拒人于千里之外是何等心境。
“好。”
两人不再说话一路奔回吴府。吴征向祝雅瞳说明山上的一切,祝雅瞳心思敏捷聪慧自知吴征的为难之处,一时心疼不已。本想陪在他身边宽慰一番,眼珠子一转又道:“你很累,去歇一歇罢。剩下的事我来安排!”
“恩。”吴征心情烦躁,刚失去一名敬重的前辈,更不愿又在祝雅瞳面前露出焦躁不耐,遂转身回了院子。
在屋里枯坐一个下午直到黄昏时分,吴征始终倚在床头鞋袜不脱,一动不动。脑子里一团大乱全是胡思乱想,欲要冷静下来理一理局面,也稍慰孟永淑丧明之痛,却总也不能做到。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冷月玦捧着托盘入内一扫,讶异道:“你没吃东西?”
“吃不下。”吴征呼了口长气,晃了晃脑袋下得床来接过托盘道:“怎地劳你亲自来?”
“柳师叔,陆前辈等人捎了话今夜不回府上,留在雨霁山为孟前辈守灵。我来告知你一声。”冷月玦将午间的饭菜收拾在一边,又将新烹制的四菜一汤摆好道:“我饿了,你陪我一起吃好么?”
“我想喝酒。”吴征拔了瓶塞对着嘴灌了一大口,喘着粗气道:“我还是不想吃,陪着你就是了。”
“我从前也有一样烦闷之时,就会找些不着边际的杂书来看,倒是能略缓心境。今日轮到了你……”冷月玦小口小口吃着,嘴里塞了饭食含混不清,倒有种罕见的可爱:“我不会逗人开心说笑话,那就说些我从前的事情,你听着我那么悲惨可怜,比起你来可惨的多了,说不准就开心起来?”
“哈。还说不会逗人开心。”吴征勉强一笑道:“冷笑话大师。”
“冷笑话?这个说法倒有趣。”冷月玦偏头一想,续道:“你没反对那我就说了。我没你聪明也不太会说话,若是说得不好你莫怪我,若是有甚疑问或是说得没趣,随时打断也无妨。”
吴征又灌了一大口酒道:“你肯对我说心里话,我开心得很。人人有不同的经历,每一份都会有趣的很。”
冷月玦婉然一笑道:“好,你肯听我已经很开心了。”
“我的幼年与你倒有相似之处。冷家破落了许久,我娘也只是个小妾。我们母女俩小时候处处受人白眼,有时候衣食都不足。我从小受了欺侮也没处述说,渐渐的就变得少言寡语,也不爱与人亲近,若是见了生人恨不得低头快些走开。你虽然没爹没娘,但是自小就受尊宠,倒是比我好得多了。”
“世家里有些规矩实在让人讨厌,然而世情如此也是没有办法。我家今后无论如何都不会这样。”吴征猜得到冷月玦幼时的孤苦,有些怜悯道。
“那让我先替你家的夫人们和孩子们开心一下。”冷月玦笑得灿若春花,两行洁白整齐的贝齿在吴征印象里还是初见,其开怀时的美态直令夕阳一黯,静了静心绪她又道:“我娘是个农家女,没见识也没读过诗书,从小只有她疼惜我。可惜她心胸不开阔势利得紧,把冷家上下都恨到了骨子里。那些怨念我听得也烦,可是没有办法,久而久之,索性连话都不太愿意说了。”
“相比之下,我倒真的过得比你好多了,呵呵,还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样子。”
“其实我心里倒没什么怨恨,只是觉得荣华富贵是过,平平淡淡也是过,待长大了做些女红帮着补贴些家用,又何必去看人嘴脸。只是没想到我居然是个练武的好材料,被师尊收了做徒弟。还记得那一天从小自大没有那么开心过,师尊还说原来我也是会笑的。”
“板着个脸就少人能及,笑起来更是好看极了!”吴征竖指赞道,满脑子都回味着刚才的惊艳一笑。
“你这人,不管说人话还是鬼话,都一样称心。”冷月玦又是露齿一笑,忽然撅起了唇道:“冷家虽破落了,可从此之后没人欺侮我。这些年来我虽没什么知心好友,倒是过得舒心,也不需去应付些什么,只想着好好修行效忠师门,以报师恩。可惜啊,太子居然看上了我。”
“能嫁给太子本是天大的好事,哪有什么可惜的,你不必想得太多。”
“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爹爹虽在我入天阴门之前待我不太好,总之是自己爹爹。他老人家临终前曾嘱托于我尽力光复冷家门楣。若能做了太子殿下的妃子,又有师门之威,当能轻易办到才是。”冷月玦目光空灵思绪飞到了远方道:“可是每一回我和太子在一起,总是诸般的不自在,久了之后再见着他,就和幼时见了生人一样只想快些逃去。一件天下人都会期盼的好事,为何到了我身上就变成这样?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
“皇宫里规矩太多,适应一段或许就好了呢?”
“不,你不明白。”冷月玦忽然揶揄笑道:“你不是女人,你又当不了万乘之尊,所以你不明白的。”
吴征摸了摸鼻子无奈笑道:“好吧,那你说说看。”
“女子更重感觉,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太子三不五时邀请我入宫,或许也有让我提前适应的意思?可我去一回就讨厌一回,去得越多越发讨厌。我来成都之前也曾……嘻嘻,这事儿不能说。反正我不喜欢那里,一点都不喜欢。我也不想当什么太子妃,什么皇后,更不想和他在一起!他是太子之尊,无论出入都是前呼后拥,他也能对我关心这个关心那个。可是你知道么,至今没有一件称我的意。就像……他对大燕的每一位臣子一样,哪位臣子更有能耐,他就更殷勤些。他无论怎么待我,怎么随我的意,看我的眼神永远都不会变!是的,永远都不会变!”
“永远都把你当做一件物品,一件工具,你迟早是他的,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天家无情啊!”吴征慨然一叹无限怜惜地望着冷月玦。从初见时觉得她可以抬高身份地拒人千里之外,到成都城再见时逐步发现她有趣的一面,再到今夜才知她亦有喜有悲,不是件上天雕刻的美貌玩物。
“是的。我能看得出来,所以我一点都不喜欢他。他为我做一百件事情,都不如我刚来成都城时,你为那货郎求情说话来得记忆深刻。”冷月玦长舒了一口气露出开心笑颜,吐了吐舌头道:“来成都的一月当是二十余年来最快乐的日子。有惊喜,有惊奇,还有段奇幻之旅,嘻嘻!你是我见过最有趣,也最有才的人,虽然小毛病不少,心机也深,倒也足可称得上是位君子。我也总算想明白,为何我那么不愿嫁入皇家。”
吴征放下酒瓶正襟危坐无比凝重,他知道这是一个女孩儿家最宝贵的心事,既能聆听,足以珍之重之。
“我这一生都像水中浮萍随波逐流,旁人安排我做什么,我便要去做什么。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如此。我一直在遵令,所以我才羡慕于你。还记得我刚来时游荷塘么?我是浮萍,你却是莲叶,俱都在水中,可你有根。风起雨落之时莲叶左右摇摆,可只要茎秆不断,莲叶还是在那里,呆在它想呆的地方。”
说着说着,冷月玦目中泛起泪光道:“我好累,我也不想再听令于人,让我做什么就必须做什么。可是,我没有那份本事。”
语声渐低,吴征举起酒瓶晃荡了几下响起水声叮咚道:“想不想喝一点?”
“想,今夜我一定要喝!但不是现在。虽听人说酒后吐真言,不过我的话还没说完,正事还是莫要说醉话为好。”冷月玦取出玉箫道:“你昨日送我的曲子每一支我都喜欢,除了《笑傲江湖》也最喜这一曲,昨夜我就练得熟啦,现下吹给你听好么?”
“得听仙音,幸何如之!”
冷月玦再露齿一笑,撅唇贴上箫管,玉指轻颤迸出一连串潇洒欢快之中亦复自嘲的曲子来。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对酒当歌我开心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