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处于十二里湾勺子口上的沟头堡,向来都是风调雨顺,地肥水美。北面的青龙河自西向东从它的身边流淌而过,水面雄阔宽广,如铁画银钩,说不出的刚硬矫健;由北向南则是被曲折的伊水河所环绕,腴滑柔顺包容万物,展开她母亲一样伟大的胸怀,宠溺着她身边的孩子。两条河融汇在一处,日升日落几十年如一日,虽则那昔日的漕运早已繁华落幕,却保留下这一片广袤的田园,还有那几百年来这一带繁衍下的人类,孕育出形形色色,千姿百态的人情风貌。
沐浴在初升的阳光之下,河滩这片土地上寒烟聚拢,近处的麦田披挂着一层素白之色,似翡翠晶玉。延伸开来,目光所及的远方又略带一丝倔强的湛清,像极了成长中的孩子,顽皮却茁壮。
出了院子来到胡同口东侧,娘俩谁也没有言语,他们从坡上下来,一前一后顺着垄沟迤逦而行,临近伊水河时,已依稀能看到河对岸的赶羊人在树底下提溜着小鞭子在溜达了。这时节又不是草木萌发的春夏,把家里的牲畜赶出来或许是为了透透气吧,毕竟隔河那边没有麦田,而大片的葡萄架此时空空旷旷,半丝儿枯草都看不到。
「妈,再早前儿这河道是从对岸的树那边吗?」脑子里有个想法,因此杨书香这一路上琢磨了好几个来回,不停酝酿着。他呼吸着清冷的空气,站在滩头朝下望去,伊水河如同一条结了晶的冰龙,从脚下蜿蜒曲折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又想了想,抬起头来指着对面几十米开外的杨树问道。
「除了地球的自转以外,在月亮潮汐的影响下北半球西岸冲刷得比较严重吧。喏,你看。几十年前河道还从十多米远的那个地界儿呢……」初中的地理书涉及并不太深,柴灵秀就把自己知道的讲给了儿子听。她稍作寻思,问道:「咋想起问这个事儿了?」捧住了儿子的脸,仔细端详:「还疼吗?」眼神透着脉脉,声音说不出的柔软,直抵杨书香的耳膜、心腑。
看向妈妈的脸,摇起脑袋时杨书香心里一阵五味杂陈。多年前,他被妈妈抱在怀里,行走在田野之中、乡间小路,触及到情感深处,波动的心怎能不缱绻怀念过往母子相偎相依的岁月。彼时天很蓝,天也很高,就那样相伴而行。此时,如同回到了过去,天依旧很蓝,自己的个子却已经长高了。
不知不觉中,杨书香做了个深呼吸,那跳跃的心头如起伏的河水让人难以自持,于是他试图敞开心扉,把积憋在心里的念头转达出来:「妈,我跟你商量个事儿……」那芙蓉俏脸的注视徒然让杨书香心里生发出一股异样感,他酝酿着这股情绪,有些犹豫又有些纠结,终于还是把心里的想法讲了出来:「我不想念书了……」
柴灵秀一愣,微微皱起眉头。她直视着儿子的眼睛,问道:「你告诉妈,为什么不想念了?」
杨书香忽闪着大眼怔怔地看着妈妈的脸,他在她脸上看到了不解和疑惑,自己何尝不是挣扎再三,就抿起嘴咬了咬牙:「念书还不如上班去挣钱呢,到时候挣了钱我就能养活你!」说完,把脸一扭,盯向远方:「我琢磨了,掂着让我大给我弄个差事……要不我跟你一起搞计生也行,守在你身边也近。」
在华北平原掀起改革之风的潮涌下,像很多迷茫困惑的人那样,杨书香的心里也在不停变化着。之所以做这个决定,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从家的束缚中跳跃出来,甚至通过这样的改变实现心里的梦想——重新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新的家庭,就再不会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而被人责难,活得憋闷了。
河边的空气犹显清冷,从河道里吹拂过来,夹裹着寒风,柴灵秀用手收了收衣领,把头转了过来。她也做了个深呼吸,不经意间扬起脑袋,晴空万里,日头显得格外充足,阳光下她就虚眯起眼睛,呼吸的同时心里漾起阵阵涟漪……
「爸,我不想那么早结婚,李老师都说了让我再等等,没准儿恢复高考我还能报名呢。」
「妙人,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人家艳艳和她哥都跑咱家多少趟了,你心里就没个谱儿吗?私底下爸都替你咂么好了。你看,人家家里书香门第不说,爹妈又都是老师,对了,李老师就是他妈,对你又那么好。还有还有,你看人家亲大哥多有本事,这样的人家多好,爸跟你说婚姻这事儿可不能拖,挑来挑去挑花了眼……」
「爸,你要赶我走是吗?嫌弃我了!」
「不是爸赶你走,这么好的人家打灯笼都找不来,那小伙子我看过,白白净净的没啥脾气,到时候过了门还不是由你当家说了算的,听爸的过这村可没这店……」
「那我也不想这么早结婚……」
……
陈年旧事不堪回首,回首时竟一下子跨越了十七个寒暑。而人这辈子有几个十七年呢?如今沧海桑田,又有谁能一下子说得清这里面的酸甜苦辣?瞬息间涌现而出的往事在祡灵秀的脑海中一闪即逝。如今儿子都这么大了,该浮沉的、该取舍的、该收放的也都做了,还奢求什么呢?儿子好动,柴灵秀心里比谁都明白,但她也知道儿子不是那草率之人,不会盲目去做那个决定,引发出这个想法势必和昨天连带着关系……
睁开眼,柴灵秀再次看向儿子,声音淡淡:「决定好了?」目光却炯炯。要说这里有临时起意的成分存在他不否认,换做谁听到这个消息都会产生想法,无缘无故就不念书总得有个理由吧!给妈这么一看杨书香心里有些没底,他搓着脚,把头一低:「早晚不都得参加工作吗,实在不行我就自己去干点啥……」
「是打算提前挣钱养着妈?」柴灵秀莞尔一笑,用略带轻松而又诙谐的口吻把话讲出来,招了招手,把儿子拉进怀里:「那感情好啊,还是己个儿的儿子向着妈。」说得杨书香心口窝一酸,差点没哭出声来。
「妈……」叫了一声,杨书香顺势搂住她的腰。来自于母体之上的清冷散发出扑鼻的沁香,这怀抱能让人找到归属,他抬起头,迎着朝霞,看到了那伴随自己成长再熟悉不过的芙蓉脸。不管时间凝固与否,反正他心里坦然了,并且忘却了之前所有的烦恼和忧愁,同时又颇为激动,想象着将来自己能像一个男子汉那样去保护她,迫切想要得到答案:「你同意吗?」
「总扎在妈翅膀子底下终归是长不大的……」沉顿少许,柴灵秀扶着儿子的胳膊,看向他的眼睛:「向往自由没错,妈年轻前儿也踏实不住,可那绝不是一时意气就能解决的,妈问你,妈强迫过你干啥没……」
「妈,你眼怎么……」不等柴灵秀把话讲利索,杨书香立时反抓住了她的胳膊。他眉头紧锁着,心在悬起来的同时,摇晃着手臂:「儿子不争气。」那疲惫中略带血丝的眼其实他早就看到了,不当面问问的话实在是于心不忍,可问过之后,这心里又是一阵自责与懊恼,这一切都是自己惹出来的,连累到了妈妈。
「妈就问你,妈强迫过你非得让你按着我说的去做吗?」眼睛既是心灵的窗口,亦能折射出人的本心,是故柴灵秀紧紧盯着儿子的眼,为的就是要矫正儿子心里的想法,让他不至于在人生的岔道上选择错了。
「没……」看着妈妈原本应该清澈无比,此时却充红的眼,杨书香心底里升起的那股保护对方的想法愈加强烈,脑海中蓦然乍现出昨晚上的一幕,心随之砰砰乱跳,脑袋耷拉下来,内心里的羞愧也涌现而出。
「把心眼放大了,听妈的。」放缓语速,柴灵秀把儿子稍稍推开,她伸出手来指着冻僵了的伊水河,说:「顺着这里可以走到外面的世界,天大地大,可不止去渭南你二舅和三舅家……当初妈在家时(没结婚时)就有过想法……」耸了耸肩,笑着笑着便像陷入沉思一般,盯着这条伊水河不再言语。
「那为啥不跟我姥爷说呢?后来你不还能去小百花剧团吗!」杨书香知道妈妈结婚早,却不知道这其中的细理:「内前儿不非常时期吗,我知道,当时你要是带着我,咱娘俩一起走不就行了,肯定行,我知道!」说到动情时分,他顺势搂住了妈妈的腰,眼前仿佛真就勾勒出一幅美好画卷,哪怕东奔西跑挨冻受饿,一切的一切他都能忍。
柴灵秀轻轻晃了晃,伸手戳了一下儿子的脑门:「我可没你那么大的胆子,敢拿脑袋去撞人。」那声音淙淙流淌,像溪水划过耳畔,欢快从容而又不失温婉妩媚,像极了气象预报前播放的音乐,一波波不断冲击开来,击打在杨书香的心坎。
「他神经病,」见妈妈似笑非笑,杨书香的手一收搂得更紧了:「他再动你一指头试试?」眉宇间的收放无不是紧张和忧虑,心也揪紧在一处。
「不念书你想好干啥没?」柴灵秀不露痕迹地动了动身子,悠悠开口问道,疏堵的道理了然于胸,她并未针对儿子嘴里所说的在第一时间内做出回应。
「干啥都行,反正将来有钱我就不让你四处跑饬了……妈你骗我,还说那罐头是他买的,他就从没给我买过吃的,不买也就罢了,人家我赵大还给我琴娘买金首饰呢,他给你买过啥?」
「傻东西,那就戳在那不知道跑?成心气妈?」儿子的话柴灵秀根本就不接,她含嗔带笑,一字一顿:「那他也是你爸呀。」
「是谁都没用!」杨书香把脖颈子一颈,内心深处被激发出一股难以抑制的倔强:「我不管什么原因,他动手打你就不行!」说着话,伸出手来搂住了妈妈的腰。
「你个……放我下来。」被儿子抱住,继而抱起身子,柴灵秀两只小手来回捶打着他的心口:「臭缺德的你就不听我话,快放你妈下来。」
「将来有钱了我就带着你走。」
「你带我上哪呀,别闹了快撒手。」
「就带着你走……带着我妈柴灵秀远走高飞……」
阳光拂面时,寒冷化成氤氲的雾气,旋转着从娘家嘴里袅袅升腾涌了出来,拍打着他们彼此殷红的脸。一阵阵喘息过后,柴灵秀挣脱出儿子的怀抱。反身顺着垄沟往回走,她一边走一边整理自己外套的下摆,扬手捋着头发,心仍如鹿撞:这臭东西咋就一根筋,咋啥都敢想呢?
走出去十多米后,柴灵秀支棱起耳朵听了听身后的动静,不见儿子言语,又暗自气恼他不听自己的话,朝后面甩了一句:「那么大还成天磨人,就得揍你!」说完又觉得后悔。本来嘛,带儿子出来的目的是为了散散心,让他别有心理负担,这可好,倒把自己绕进去了。
「那你也扇我耳刮子好了。」杨书香站在垄沟的另一侧,他停下脚步,懊丧中说得有些皮里阳秋:「反正你都不要我了。」
我怎么就不要你了?这当妈的既得安抚他的心情,哪怕儿子没错——又不能太纵容他,还能怎么做?眉头微皱,她都想不明白了。
「你听我说话没?」看着妈妈顿住身子,杨书香抢步上前,抓住了她的胳膊:「我为啥要撞他,我怎不撞别人呢?」
心里徒地一阵烦乱,甩开手柴灵秀闯闯地往前走,直到被儿子赶上来再次拉住胳膊。她转过身子么瞪起眼珠子直运气,单手插着腰斜眤着他,嘟哝道:「那我就打死你得了。」见他两眼翻来覆去,反倒嬉皮笑脸恢复成往日的模样,柴灵秀把头一转,不去看他:「省得惹我生气。」
「妈,妈,你别这样儿!」连珠式地说完,杨书香就把胳膊伸了出来:「把手给我,你给我呀。」
柴灵秀不知儿子又要干啥,也不知刚才自己说得到底他领悟了多少。「我就不明白了,我身上的事儿他咋都知道呢,你说谁背后给我捅出去的?」跳到垄沟里,杨书香牵着妈妈的手,笔直的沟渠亦如康庄大道,又像多年前她牵着自己的手过马路那样,相依相偎在一处:「妈你就从上面走,别老往回抻手。」抓住那凉冰冰的小手死活不撒,嘴上虽略带埋怨心里却痛快了许多:「不提那堵心的玩意了,你跟我讲讲你没结婚前儿的事儿吧,就像你给我讲顾哥那样说说当初你怎没继续念书,念大学。」
「我问你,夜个儿又几点睡的?喝酒了吧,要疯是吗?」柴灵秀把手往回挣歪几下,结果被抓得更牢了,回眸瞪了杨书香一眼。那些陈年旧事她不乐意跟儿子提但有些话又不能不当面提醒他:「多大了都?啊,还光着屁股从你大那屋睡,咋不害臊?妈都白教给你了!」
「从我大那光屁股咋了,我又不是外人,你怎么也大惊小怪?」杨书香耷拉下脑袋,他嘿嘿干笑,怕露出破绽忙追问道:「跟我说说你过去的事儿,也给我听听。」
「还走不走啊?」看着儿子那嬉皮笑脸劲儿,柴灵秀的脸不得不硬绷起来。我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她撇着杨书香:「啥时候变老娘们的?」虽是孩子他妈,却越来越读不懂儿子了,这让她惶恐不安越发觉得难以掌握其中的火候。
反观杨书香,他倒好,抓着妈妈那只小手独自一人沉醉,来回荡悠:「你给我讲讲,讲讲呗……」死乞白赖,哪有半点委屈可言。
「这孩子怎么学开磨人了?」柴灵秀呼喝一声,无奈之下嗔怪道:「连话都不听我的还让我给你讲?讲个屁!去去去。」甩手轰着儿子。
杨书香一迈步,跳上垄沟拦住了妈妈的去路:「我咋不听你的了?妈说的话要听,绝对服从,跟你心摽一块,对不对?」掰着手指头煞有介事地说着,这话一提就让他忆起了相片的事儿,又调转话题追问:「我内相片你给我收好没?我娘娘可还惦着要一张呢!」
柴灵秀凝视着儿子,那张涌现着青春徘徊在人生转折关隘的脸上似乎忘却了之前所有的不快,少年情怀漂移动荡,应该最是受不了怀疑和冷漠,便耐着性子冲他说:「你这前儿正是心性不稳、爱做梦的年纪。爱做梦不是错,妈在你这个岁数也爱做梦,满脑子都是无边无际对未来的憧憬。」往前轰推着杨书香,一边走一边讲:「到底岁数还小,还没到儿养娘的时候呢……」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懂的地界儿太多太多了,但我更知道,是柴灵秀把我拉扯大的。」
后退着身子,凭着感觉走时杨书香低下了头,他把眼一闭,忖思着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如电影般在脑海中一一划过。慢慢抬起脑袋,跳下垄沟,依旧倒退着走,说的话耐人寻味却凝重:「我自个儿的妈妈挨欺负了,我这当儿子的不替她出头谁替她出头?那一刻心就跟被刀子捅了似的,耐谁谁了,死也拼了!」仰望着脑瓜顶上的这片天空,天有多大他不知道,却明白妈妈嘴里所说的那句话的意思——从伊水河走出去自己定能看得更高更远。他思量着,把目光盯向了那张看了十六年多的脸,见她脸现柔情,肺腑翻腾着出一股豪情,延续出来然后用一种极为缓和而又执着的语气去说:「啥我都可以作出退让,哪怕是我己个儿吃了亏……你曾不止一次跟我讲过,要抬头做人低头做事,还曾说过娘俩不能离了心儿,那你说我该不该去撞那一脑袋呢?」
「开始跟你妈讲道理了?」柴灵秀的眉宇间浅含着一丝耐人寻味。阳光下,她看着儿子那张稚嫩的脸,一个原本拳头大的小脸渐渐长成,逐渐清晰变成了现在这个帅小伙。欣慰感动的同时,还伴随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妈都知道……我儿子他护着我。」探着身体,伸出手来抚摸着他的脑袋:「傻起来那就不管不顾了?就不知心疼妈?」清婉的语气中夹杂着半嗔半许。正在这时,不远处的坡上有人喊了一嗓子,一看是公婆,柴灵秀推了推杨书香:「咱回家吧,你爷爷奶奶过来了。」
「妈你还没跟我说你当年的事儿呢,妈,妈你别推我啊。」杨书香扭着头一个劲儿地朝后追问,其时他也看到了奶奶和爷爷站在地边的坡上在打量这边,于是一边走一边扬了扬手。在他的这段记忆里,亲情终究大过冷漠,如头顶上的一片天,纵使阴霾也一定会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刻的。
吃早饭时不见动静,李萍就从老宅跑去了前院喊二儿媳妇过来吃饭。见门锁着,她寻思这个点儿媳妇能干嘛介?昨儿下午因为二儿子的缘故她就生了一肚子气,晚上吃饭时又警告了一遍儿子:抄起来你也快四十了,又是当老师的,大过年的别让你妈再对你轮巴掌。一旁的杨庭松就这事心里也不痛快,直说直劝老伴儿不要生气,戳戳点点了杨伟好一阵儿:哪有用抽嘴巴的法儿去教育孩子的?你小前儿爹妈怎么教育你的,抽过你的脸吗?
这不,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老两口一合计,不会是跑去老大家那边了吧,锁好了门,出了胡同径直走向东头,深入到胡同里老两口已然看到了不远处地里的娘俩,于是凑到了坡前,招起手来。
「咋不过介吃早饭呢?」碰见柴灵秀,李萍当头便埋怨了一句,又盯着孙子的脸仔细寻唆了一阵,见无大碍,直劝说:「都甭搭理他,咱该吃饭吃饭。」这个「他」自然指的是自己的二儿子。
「早起喝了杯豆奶,也不饿,就把香儿的书包捎过来了。」柴灵秀笑着跟婆婆言语,挽住她的手,直说「没事儿」转头对儿子讲:「男子汉大丈夫得会能屈能伸,妈陪不了你一辈子,将来凡事都得靠你自己去闯,记得没?还有,你跟妈说的那句话我自当没听到。」
杨书香咧着嘴,知道妈说得没错,心里便多了一层使命:「我把那句话收回来,以后我用功读书,将来养你!」
向来都是隔辈儿疼,杨庭松和李萍看着孙子在儿媳妇的安抚下恢复成生龙活虎的样儿,心里一阵安慰。想到二儿子的所作所为时各自的心里免不了对他又是一阵埋怨。老两口心里都明白,这十多年如一日的家都是由小妹亲自打理出来的,这里面的心酸和苦辣唯有小妹心里最明白,又怎能不向着她说话:「他要是敢跟你耍混,妈和你爸给你做主!」
「哎呀妈啊,咱别都堵门口,咱进屋吧!」柴灵秀扭捏着身子一笑,劝让着公母俩,推着李萍的身子往院里走。尾随其后的杨书香忙用手捅了捅柴灵秀,见她回头,凑上前小声耳语道:「妈,你年轻前儿……哎,我说妈,你咋躲着我……」
「我不要你了……」
弥漫的霞光在厢房与厢房之间撒下了一条甬路,地上铺就整齐的青砖便显得尤为苍劲,它们结伴而行从西窗上透射而过,不论是苍白还是灰迹,隐隐透出一股生机,在向着前进中的人们不断招着手,聆听过后似乎在诉说着什么,转达着什么。
寻常人家寻常事,步履匆匆之下如湖泊大海被投进一粒石子,丝毫没起半点波澜,日子就这样过去了。老言古语上讲的好,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小年过后便是立春,春寒料峭使劲压抑着这股暖风的到来,但在春打六九头的日子中,毫无疑问的是,年晃晃悠悠越来越近了。
这几天,日子过得倒也平静。除了赶着写寒假作业,杨书香曾于天擦黑偷猫儿跑去过徐疯子家,就想问问他嘴里那个啥「裂缝儿」到底是真是假。无奈的是大门别着,三间破趴趴房里也没半点光亮,敲了敲后墙,连个动静也没有。
朝着里面喊了几嗓子。老剑客这个人行踪飘忽不定,临近年关躲债似的又不知跑哪介了,以至于不得不让杨书香心里产生出一丝怀疑,沟头堡到底是否还有这一号人的存在。但不管怎样,对于女人的身子杨书香倒是又多了份熟识,毕竟那一晚他和娘娘做得热火朝天又酣畅淋漓——从炕下头滚到炕里头,在被窝里都肏发了性,被搂在怀里昏天黑地干她,人都好似抽羊角风。
只不过在面对杨书文和杨书勤时,杨书香的脸儿多少有些挂不住,把大哥二哥的亲妈给搞了,做贼心虚不说,谁心里也不能一下子安生。
内天过后陈云丽啥也没提啥也没说,就跟个没事人似的,这连续的反常免不了让杨书香又陷入到一个自我营造的虚幻之中——像他所做的那些个梦,哪怕天知地知自己知,真的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吗?为此,杨书香紧紧呼呼的,也曾穷尽脑汁去琢磨其中的蹊跷——到底为啥一而再再而三跟娘娘睡在一起。难道说……娘娘这个岁数的生理需求会不会像琴娘那样无法得到满足?每每夜深人静时分,杨书香免不了围绕这个问题来回打转,转悠来转悠去的总会在不经意间想及到自己伏趴在她肚皮上的样子,又不禁浮想联翩难以自持,上了瘾一样抓耳挠腮想要继续跟她再搞一次,去聆听她的心跳,去品味她的叫声。还别说,在那神魂颠倒云里雾里乱窜,快感真就无法形容,然而有道是爽快了,屁股总得擦,不明不白上了难道就没有半点波折?还要怎么去说呢?就差直接告诉大大,我睡了你的女人把她肏了,已经持续肏过两宿。
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劲,但就是闹不明白这里面的情况。杨书香心里颠着个儿。反正搞也搞上了,找鸡巴客观理由或者说拿别的借口搪塞未免显得自己太虚了,不过当着亲大的面去搞娘娘,刺激归刺激,心理压力、冲击力实在太大了,从良心上来讲,实在是太不厚道,愧对他们待自己身上的疼爱。
抱着吉他正走神,窗子被人敲了两下。杨书香转头一看,焕章正在院里呲着牙笑,他赶忙摆正姿态,从那爬起了格子。
「我说杨哥,你怎不弹呢,手指头在那来回来去划拉啥呢?」打那天撞见杨哥挨吓唬之后,赵焕章提心吊胆了好几天。当天回家就把这事儿告诉给了马秀琴,见母亲急匆匆要走,忙拦住,就把自己看到的经过和做的事儿分说了一遍,当他看到母亲脸上带着欣慰听到她的夸赞时,这心里真的是痛快不少,也不枉杨哥从小到大拿自己当亲兄弟一样照顾了。
「爬格子呗!你没看我指甲都剪秃了。」放下吉他,杨书香揉搓着扬起了自己的左手给焕章看。果然,除了大拇哥杨哥的手指甲剪得很秃,不过焕章不是很懂,接过吉他就胡卜楞几下琴弦:「凤鞠姐没跟你提说学这吉他吧?」
「没有啊。」杨书香卜楞起脑袋,他起身把吉他装进琴袋,随手又把大哥给掏摸的那本吉他书一并收好:「一个礼拜了都也没听她说起过啊!谁跟你提的?」
「内天借书时我听个尾巴,是艳艳婶儿跟灵秀婶儿说的,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知道个屁!内几天我正忙着写寒假作业,见着她也没跟我说这事儿。」
「杨哥,」仰仗着身边没外人,赵焕章用手卜楞着杨书香:「三娘家可拿来一堆毛片呢,要不咱过介看看!」这话一经提起,杨书香就想到了那天替保国出头撞见的一幕——陈秀娟和王辉胡搞,继而又想起妈妈时常嘱托的话,就摇了摇脑袋拒绝:「我不去。」
见状,赵焕章忙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大团结,摆弄道:「我请你啊!」
杨书香用手支楞着赵焕章:「请我我也不去,你赶紧把钱收起来。」
「杨哥你这人就新鲜,我又不卖你,黑灯瞎火咱偷偷摸摸从里面看半天,我不说你不说谁知道?」
「不是谁知道不知道的事儿,看完不憋得慌?」
「倒也是哈,弄得五脊六兽硬邦邦的还得用手解决……」
「瞅这意思你去来着?」
「前两天去一回,价儿跟县城一样都是五块,不过比县里随便,出去再进来不用花二回钱。」
「烧包是吗?钱没地方打发了?」
「这不就是图个新鲜吗!你是不知道,就内大黑鬼那鸡巴有多长,邗限跟小孩胳膊似的,也不知内外国女人怎受得了,这要是换成小玉,还不给肏死。」
「说着说着就不噙人话,走走走~走,你还有点事儿吗?合着三句话不离这个了!」
「杨哥你听我说,听我说。」赵焕章拉住杨书香的胳膊:「等我们家盖完新房也买一台,到时候咱把门一关,看的时候也不用躲躲藏藏了。」
「猪脑子是吗?」
「不就爱吓唬吗?没什么好怕的杨哥。我告你,除了唠叨我妈她知道个啥?她就不看了?到时候咱把音儿调小了,窗帘一挂不就得了。」赵焕章挑着大拇哥,信誓旦旦,脑海中勾画出美好蓝图:「我听我爸说来着,这回盖房多盖几间出来,西半拉留给我娶媳妇儿住,还不是随我便去折腾,就再也不用挤在那三间屋子里处处被盯着了。」见杨哥戳在一旁不言语,赵焕章拍着胸脯子保证:「谁骗你谁儿子,总放心了吧!」
自迷中来,沉迷其中不得解惑,且和两个长辈之间发生关系之后杨书香自身还稀里糊涂呢,哪还理得清男女之间关系的变化。不过,听焕章说起将来的事儿,他问了一句:「你跟小玉的事儿将来打算怎么着?」毕竟人家小玉是黄花大闺女,和已婚妇女不能同日而语。
「到时候看吧,反正现在都是戴套做,也不怕怀孕。将来毕业要是能在一块最好,不能在一起也没办法。杨哥,我说你别净顾着说我啊,你己个儿难道一点想法没有!」说到这,赵焕章想起了前两天父亲拿回家的挂历,他话锋一变:「黄色书刊你看不看?对了,内光着屁股的月份牌杨大爷也给了我们家一份,可比许加刚那流氓扑克过瘾多了,就那大屁股跟大咂儿,渍渍渍,不过就是岁数看起来有点大,要是……」不等焕章把话说完,杨书香一口回绝过去:「还黄色书刊?你可别给我那弄幺蛾子事儿,到时候让我堵心还嫌我没事干?!」
「一年到头还不乐呵乐呵,你说平时哪有那么好的机会?不瞒你说,除了耍钱,大人们不也偷猫搞那调调,背着人崩锅儿吗!你忘了,暑假那会儿王宏不总说他偷看针织厂女工上厕所吗,还看到过我老叔在厕所崩女人呢。」
「我咋不记得了!」
「咱从老桥头洗澡王宏不也说过这事儿吗,我说你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看看咋啦,能咋?又不是趴女厕所外头偷看耍流氓,怕什么?」
「什么乱七八糟的。」说归说听归听,这方面杨书香可从没考虑过,再说了小赵叔这家庭情况摆在那——媳妇儿出国在外,花心谁不知道,还用得着王宏去抖落?杨书香自然知道王宏的那点癖好——偷鸡摸狗,梁上君子。暑假前儿就没少被他撺掇,不然也不会在前一阵去窑坑时拿话点他,当然了,听得进去听不进去另当别论,正言尽于:「王宏说你就信,那我说的你怎当耳旁风呢?甭管别人那是是非非,他们爱干嘛干嘛,碍不着咱们的事儿甭操持,自己还顾不过来呢,还有闲心管别的?」
「倒不是说王宏不好,我就觉得他品味太次了,大老娘们有啥好看的?还成天鬼念穷嚼把老娘们大腿挂嘴边上,看那鸡巴五分钟健美管啥用?啊,太猥琐了,不是兄弟背后嘴上没德,败哥们坏话,他妈那点事儿……」
「哎我说焕章,你行啊。」
「杨哥,我们家以前不也让人说三道四吗,都嚷嚷遍了。」说这话时,赵焕章脸上有些黯然,好在彼一时此一时,有钱腰杆子就硬,陈谷子烂芝麻的旧账便没人再敢提了:「这年头有钱就是大爷,谁还敢嚼舌根子?!」
「我说兄弟,」杨书香抖楞着腿。他看了一眼焕章,咳嗽着把话说了出来:「我意思是,假如哪天咱哥俩掰了……」
赵焕章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不可能的事儿,跟谁掰你也不可能跟我掰!」
杨书香扭过头看向焕章:「我就说假如掰了的话。」
赵焕章咂么一声,问道:「杨哥,没事你提假如干啥?就没那些说头。」
站起身子,杨书香来到书桌前,此时的抽屉里已然空空如也。前些天他给笔友去了封信,把近况絮叨一番,讲下人生反复无常,隐晦地道出了近一段时间自己的境况,也只有跟笔友讲个一二算是倾吐一下心声。回过头,杨书香看向焕章,笑了笑:「将来兴许意见不和,谁都不搭理谁呢。」
焕章站起了身子,用手指着杨书香:「呵呵杨哥啊,别人有可能,唯独你不会。」
「我为什么就这么特殊?」
「就凭你吃过我妈的咂儿,是他干儿子。」
「我是说咱哥俩……怎提到琴娘身上了。」明知焕章说者无心,话里话外指的也不是自己跟琴娘发生关系的事儿,但仍免不了一阵心惊肉跳:「算了,有你这句话将来有事儿跟哥言语一句,不冲着你也得冲着我琴娘,得帮着你。」周遭的朋友不是混子,就是流子,男男女女形形色色,然而明摆着的关系又都不错,耳濡目染之下没被带进茄子地里杨书香已经念大福星了。现在回想起来,先是琴娘后是娘娘,都与自己发生了关系,冥冥中似乎被老天爷开了个国际玩笑,兴奋却并不好笑。
「嘿嘿,就知道杨哥你被我妈收买了。」赵焕章吧唧吧唧嘴,重回话题谈起了他的关注点:「杨哥,学校里的事儿就不提了,你跟凤鞠姐可是青梅竹马,难道你心里就真的一点想法没有?」
「想什么?崩锅儿?」
「多新鲜啊!近水楼台先得月,谁不知道你是内定的姑爷,啊,也就你不上心,不往那方面想。我要是你,早就试试火了,」滔滔不绝,唾沫横飞,赵焕章恨不得现在就拉杨哥去爽爽。
杨书香摆了两次手,见没能阻挡焕章的势头,眉头子一皱连连说道:「行啦行啦,没完啦!」赵焕章根本就没搭杨哥那茬儿:「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书上不就这么说的吗!杨哥你说你怕什么呢?有什么好怕……杨哥杨哥,你干啥介?哎别走啊……」
赵焕章追出门外。杨书香出溜一下钻进锅炉房:「我找凤鞠待着还不行吗!」赵焕章没皮没脸嘿嘿笑着:「早就劝你搞了,要我说,凤鞠姐巴不得你找她介呢。」
「怎看你这不是好笑呢……」炉盖儿一敞,里面的火苗突突乱窜,窜的老高,同时也映红了杨书香的那张脸:「小玉她……就内事儿,她现在什么想法呢?」闻听此说,赵焕章「啊」了一声,看向杨书香的眼神仿佛进了动物园:杨哥这脑子里想的都是啥玩意啊?
簸箕里的煤灰倾泻而下,霎时间炉子的火势暗淡下来,扬起一股股浓烟,炉盖啪嗒一声盖严实,屋子里也恢复成了之前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