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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倦空门小道长下山,宿荒庙夜救熟娇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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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阎浮洲大一统的天下,自帝国国都上央,快马北上,日夜兼程三千六百里,过了天海关便是八月飞雪的塞北,松林树海,大风掠过平原,高山之间刮过的白风,一夜间便可冻死未归巢的巨熊,展翼八尺的金眼神雕高声戾啸,迎着北风直冲云霄,其迅也甚,尝翱翔于电光雷火之间,猛地俯冲而下,金钩似的爪子刺穿野牛的脊背,又舒张翅膀,好似抓起顽石飞上青天,眨眼又没了踪影。

  不过有人烟的地方日子往往不会难过,虽说关外自古便是苦寒之地,灵药藏于山林,珍兽啸聚丘岭,无雪之日,肥沃的土地亦能种出饱满的庄稼,关外自古没多少关内人前来,但来了的人,几乎都不想走,自由的天地,似乎是世间万物,无时无刻不再追求的东西。

  关外钟灵毓秀,自然也是悟道修仙的好去处,穿得稍微讲究些的道士跑到城镇中的集市上,稍微露一些道门小手段,换得人们一声声好彩儿,运气好了遇上大财主一掷千金,为那道士修宫立观,便有了个安身的去处,节日的祈禳,亡者的法事,寻常百姓家犯了邪乎病,修道修仙者只需略略地施展些常人未见的神通,好几年的香火钱便有了,钱是王八蛋,真他娘好看,或许就连庙里的偶像也不得不承认,银子这玩意儿,啧,确实有用哩……

  松海镇的集市不可谓不热闹,登上松海镇最高的酒楼,玄州城城楼的角檐隐隐在望,往来市曹,除了平常的吃穿用度,也不乏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的商人,过往者甚至可以在松海镇的成衣铺里买到西罗生洲特产的丝袜和高跟鞋,套在女人的腿上脚上油光泛亮,走起路来咯嗒咯嗒,仿佛毛色鲜亮的胭脂马一般惹人色眼,不过那玩意儿蛮贵,也只有富商贵胄家的夫人和小姐才穿得起,西罗生洲的日常用品,泊来后便可值千钱,若是有胆量带着南阎浮洲的宽袍大袖横渡罗刹海,也可赚得舱满库平,那飘然的丝绸长衣在异国佳丽间广受欢迎,西罗生洲的鹰钩鼻蓝眼珠男人,似乎更喜欢南阎浮洲的丝质肚兜,抓住女人的眼睛和男人的裤裆,卖物买殖往往都会一本万利。

  不过寻常百姓走集逛市,无非是寻哪里热闹沾沾人气,松海镇的大集不常有,塞外地广人稀,除了住在玄州城和附近城镇的百姓,附近几乎都是几十里不见人烟,因此逢集市,大多数人除了买够日常必须,还要瞧着热闹一股脑地扎进去,人之常情,人多时候想要自己的自由,独自一人又想要和人亲近,因此赶着大集这天,戏班子唱戏,杂耍艺人,塑像的,吹糖人的,穿着浮艳,三五成群的风尘女子,就连当街写字卖画的,都能趁着热闹,赚到足够花到下下次大集的银钱。

  这一天里,道士卜师占卦算命的摊子自然也热闹了许多,微闭着眼睛装瞎的半仙,纶巾鹤氅,仙风道骨的道长,虽然这么说玷污了神圣,不过神仙受香火,并不会偏私,庙里人总要吃饭,姑且算是冥冥中有灵发了慈悲,让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们,也能赚得舒适地熬过塞北寒冬的“香火”。

  “嘶……这位施主,你要有灾呀,俗话说祸兮福所伏,你这是大祸套小祸,小祸套老祸,祸里还有不顺,不顺里还得倒霉呀……”老道士捻了捻颔下胡须,指着卦摊前的顾客厉声说到。

  “你,你会不会说话你……”那客人膀大腰圆,似乎是个练武的行家,一掌便把老道士推翻在地。

  “哎!你……你把我衣服弄破了你……赔钱!”

  “赔钱?你身上那块烂抹布送我我都不要,还要钱?”顾客大声骂到。

  老道士的道袍已经不能用破来形容,别人是衣服上有补丁,他是补丁上有衣裳,那道袍的本色似乎是杏黄,也早已被灰油渍得估摸不出个数,老道士的脸上灰黑灰黑的,双颊枯瘦里带着醉酒的红,别说道士,就连骗钱的神棍看着都比这老道士整周。

  顾客望了望四周,似乎这卦摊是衰神的道场,别说旁人了,就连猫狗都要绕着这卦摊走,连顾客自己都觉得倒霉,啐了口唾沫,暗骂句倒霉,便自顾自地走了。

  “哎……你,你陪我道袍你……不讲理的东西……欺负老年人呢你……”老道士似乎受了老大的委屈,泪眼汪汪地蹲坐在原地撒起泼来,四周人看着这瘦得跟个老猴儿似的老道心里就烦,有一两个心善的看不过眼,掏出一两个铜钱扔到老道士卦摊上旧得跟块抹布似的卦图上就快步走开了。

  “哎,师父,收了神通吧,。”老道士身边坐着的少年小道士出口相劝到。

  “乞丐咋了?乞丐不是人啊,乞丐活该让人揍呀。”老道士不服不忿到。

  “乞丐嘴里都有吉祥话哩,您……”小道士挠了挠头,为难到:“我说,咱爷俩,要算卦专心算卦,要要饭专心要饭,咱可得顾一头不是?”

  小道士捡起卦图上的铜板,径直躺在卦图上。

  “不瞒您说,早上起来光喝酒没吃饭,我这肚子里和吞了刀子似的不好受哩。”

  小道士看上去就比老道士干净周整多了,至少一身衣服没烂到全是补丁的程度,也能看出道袍的灰色,小道士坐起来比老道士高一头,站起来更比寻常人高一点,相比师父乞丐似的造型,小道士的眉眼间多了些正气,却又常神态自若地松下两条正气凛然的剑眉,俨然一派遗世独立却又气宇轩昂的天官之相,小道士的眼睛很大,泛着清亮的光,鼻子也很挺,若是再细心捯饬捯饬,便更显英俊了。

  不过上梁不正,下梁也有点歪,来关外的这些日子里净跟着师父摆摊算卦,饥一顿饱一顿的时候,也常抵押道袍赌几文酒钱,好在见好就收,不至于把一身行头输了去。

  “张洛,你起来,师父跟你说点事儿。”老道士揭开小道士脸上的卦图,单手把小道士拽了起来。

  “咋?您可歇歇吧,省点体力吧,照这么下去,晚上能吃顿热乎的就不错了。”小道士张洛不等师父吩咐,倒头又躺下了。

  “你看那……对,看那……”

  张洛顺着师父的手指方向一看,见方才那个顾客身边多了个花枝招展的风尘女子,那汉子手脚不老实,净朝女子翘起的屁股上摸,那女子倒也不恼,任由那汉子掐玩那两瓣软肉。

  “不就是嫖……”张洛不耐烦到。

  “非也……此女乃雉精所化,要吸那汉子的精气哩……”老道士捋着胡子得意到。

  “得,您神通广大,想您早年间说的话为徒也信了不少,结果倒是对的少假的多,倒叫别人把我当个小疯子了,此番任您胡诌,就当我是信了吧……”张洛平日里并非程口舌之徒,只是和袁老道相处时就分外轻松,任张洛说什么,袁老道更不计较,张洛便把那不正经的闲白片儿汤话,一股脑地翻出来对付这不着调的老道。

  “非也,没有妖精,要捉妖的道士有啥用?”

  “嗨,您那套嗑骗骗外行就得了,不就是赚几钱银子嘛……还有,什么诸仙鏖战,什么大劫什么的,您也甭再跟俺说了,等咱赚够了钱,咱把咱住的破观修修,我再辟几亩地,我就种地给您老送终就得了……”

  “呸!说这等丧气话。”老道士啪地给了张洛一脑瓢,吓得张洛几乎蹦了起来。

  “我等修仙之人,寿随数长,不衰不老,御风而行,饥寒不侵,无穷奥妙,非只一端,你道行浅,莫要贪恋人间富贵,安心跟着师傅修行,总有一天能像师父一样滴……”老道士扯起长音,悠然自得地说到:“这群妖精,骗不过俺的慧眼,洛儿,你当满集的百姓,都是人身嘛?非也,非也……”

  “哎,瞎扯呗……”张洛一把拿过酒葫芦,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口。

  不过在张洛心里师父到底是师父,有些话虽听上去前因不搭后果,想起来却每每灵验,只是相处久了,师父哪句话胡诌,哪句话正经,百川归海,一发分不清泾渭清浊了。

  眼下随时正午光景却格外凉爽,张洛趴了一会,不觉有些困了,便掀起卦图,盖在脸上挡着日光,自顾自睡起午觉来。

  “哎呦我的徒儿呀……你走得咋就这么快耶……刚才还给为师买酒,现在人就没了耶……”

  张洛猛地一惊,上身蹭地弹了起来,见老道士正扯着烂袖子,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自顾自地擦起眼泪来。

  “袁老头!你哭做甚的?”张洛扯掉脸上卦图恼到。

  “捉妖捉不了 算卦又没人来,我看我还是专心要饭吧。”

  “得得得……袁老头,你可真是……哎呀你……”张洛起身掂了掂手上两个铜板:“你在这等着,我赚点钱回来。”

  “看好就收啊~”袁老道依在身边的包袱上,自顾自地喝起酒来。

  “这老头……”张洛拿着铜板刚到小赌坊,只听赌坊边的客栈“啊”地传来一声男人的大叫,张洛本不想理会,随即便又听见一声大喊:

  “死人啦,死人啦!”

  喊出声的是客栈老板娘,张洛心下一紧,莫非死的正是刚才袁老头说的那个跟着风尘女子上楼的汉子?

  张洛有心瞧个热闹,便把铜板握在手里,随着人群一乌泱地涌到客栈外,只见几个衙门里的公人上楼,一会的功夫,抬下一具尸体,张洛踮脚观瞧,见那死尸不穿衣裳,瘦如枯槁面目狰狞,却可根据那人的发型依稀可辩,正是方才光顾卦摊的顾客。

  “娘呀……邪乎了,刚才看他还是膀大腰圆的,这会儿怎么让人抽成个蚂蚱了呢?”张洛自言自语到。

  “哎,许又是艳香鱼水派做的了……”身旁一人喃喃到。

  “艳香鱼水派?”张洛好奇到。

  “也叫黑里欢,别看名不好听,还挺邪乎呢,据说是个邪教还是啥别的,我也说不清楚,据说里头有不少挺邪乎的妖人,尤其是漂亮的女妖人,特别多,专采男子阳气,还有就是聚众淫乱啥的,衙门一开始还不想管,这不,这个月都第三个了,闹出人命了,据说知府正洒人出去探访这黑里欢的总坛呢……”

  “采阴补阳……那不都是小人儿书里写出来骗眼球的吗?这你都信,我一个道士我都不信哩……”张洛不屑到。

  “那你解释解释,这人我见过,我俩还一块赌过牌呢,那么壮实一个汉子,怎么抬出来就跟个人干儿似的了?”

  “或许是……吃盐齁的?”

  “噗……我的娘呀小兄弟儿,你太逗了,盐吃多了变燕巴虎子,也不能跟个蚂蚱成精似的呢。”

  一提到“蚂蚱成精”,人群里似乎有人下意识探头,一瞬便消失了。

  “哎呦老哥,你咋这么迷信呢……哎,这都啥年景呀这是,伽靖帝都他妈修仙了,据说还老用宫女月经血炼丹呢……”

  “哎呦,你不想活啦!闭嘴吧你……”

  那人急忙缩头,猫着腰从人群里左窜右钻地没了影儿。

  “耗子似的,不像个好人哩。”张洛自觉没趣,便随着散去的赌客一起去赌坊了,只是从刚才起,张洛的后脊梁便一阵发寒,像是有道冷峻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一样。

  日头眨眼便偏西了,说来也奇怪,自打看见那横死之人,今儿的手气便一直不顺,许是冲了殃了?张洛平时不信那鬼神之说,可今儿个也是邪了门了,骰盅里的色子平日里比通房丫鬟还听话,今儿个怎么偏摇六开一?这股霉气实在邪乎,饶是自己平日里不信,今天也得信三分。

  可方才挣得那几个大钱儿早都输干净了,就连本钱都没捞回来,张洛别扭得直呲牙,心下却知道不能再赌,输急眼了,怎么赌都是输,趁现在没倒欠人家钱,赶紧扯乎。

  可今晚的饭食还没着落,下山摆摊,临了连个大钱儿都没落下,张洛两眉毛较着劲地咬在一块儿,嘴撅得都能挂个酒葫芦了。

  “回来了?挣了多少?一两,二两?”卦摊边仍是没人光顾的光景,袁老道倚在行李包袱上,嘴里悠然地打了个酒嗝:“去,用你赢的钱给师父的酒葫芦装满!”

  “您那酒葫芦没底儿似的,我就是有钱也得都填进去。”

  袁老道扔过酒葫芦,张洛顺势一接,手一晃,又把酒葫芦扔了回去。

  “没挣着钱,本钱输光了,这遭没造化,不赌了,不赌了。”张洛气馁地坐到袁老道身边,出神地盯着缓缓落到地平线下的太阳。

  袁老道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气馁的小道士。

  “行啦,做生意还有赔本的嘛,就当是做买卖赔了嘛~吃喝嫖都是赔嘛~”

  “不赌了,生气了,哪天让人家把俺的吃饭行头赚走,俺就喝西北风去了。”

  袁老道噗嗤一笑,耸了耸肩:“早告诉你看好就收嘛~哎……俗世虽好,不是我等修仙之人长留之处呀~走了徒儿,和老头子我去买只烧鸡,切一斤猪头肉,买三斤韭菜馅包子,再打壶好酒……咱爷俩回家喽~”

  袁道人唱了个号子,把酒葫芦拴在腰间,又拿过那方破抹布似的卦图,平平整整地原地铺好,手里捻了几个决,指着卦图叫了声“疾”!那卦图下面便像吹气似的鼓出来一块,揭去卦图,摆在地上的分明是一包碎银子。

  “呵!您这变戏法的手艺可以呀……”张洛拿起一块石头子儿似的碎银子,搁在嘴里咬了一口,上面果然有浅浅的牙印。

  “老头儿,这银子哪里来的?莫不是哪个达官贵人赏的?还是人家落在地上的?”

  “这是今白天那死人身上的。”袁老道神情凌然到:“杀人抢劫,祸害黄花闺女,死的倒便宜了……哎~钱呀钱~你没有好坏,倒老叫歹人受用哟~”

  袁老道醉猫似的起身,好像这个沉湎老酒的穷道士,才是袁老道的本色。

  “哎呦~慢着点儿呀您……别摔喽。”张洛那边三两下收拾好卦摊行李,便赶忙过来扶住袁老道。

  “这袁老头儿,藏了银子不告诉我,倒变起戏法来哄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这钱,指不定又是他从哪骗来的呢……”

  张洛感觉后背一阵旋风似的恶寒,回过头,街面上却全是来往的行人,日头西下,申时初刻三大集就散了,眼瞅着再过三刻钟就关城门了,张洛趁机买好吃食,散集时商家急着处理剩货,价格往往要更低一些,张洛混迹市井,心眼灵通,人情练达,同商家又讲了些价,没怎么花钱就把所需都买全了,日头将落,一老一少便趁着城门未关,溜溜达达地出了城镇,直奔松海镇北二十里外的朗台山去。

  朗台山绵延一百六十里,东接塞外第一大山皓灵山,南面玄龙大江,大江东去,奔涌入罗刹海,便有交通四大洲的码头航线,由此可见,朗台山并不是高山幽谷,隔绝人烟的去处,春采野花,夏乘山凉,秋撷杏实,冬有狍鹿,四时成趣,乐亦在其中矣。

  据说朗台山先后曾有黑狐白蛇得道成仙,山里藏着狐蛇二仙的洞府,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可自传说之始便从未有人找到过那神仙洞府,山阳面倒是有座道观,据传是个痴迷求仙的富商所建,距今亦有一百二十多个年头,富商死后道观便荒废了,房倒屋塌,如今也只有一处偏殿能住人,张洛和袁老道自关内一路走到关外,便在此处安营扎寨,张洛又在道观里辟了二亩半的菜地,种点蔬菜自给自足,今天正能收获。

  张洛在偏殿外搭了个窝棚便是厨房,张洛在菜地里挑了几颗新鲜的白菜,去后山捡了些柴火生火,有从水缸里挑了些水倒进大铁锅里,厨房里米面油盐酱醋茶应有尽有,上次大集碰到了个西罗生洲的大鼻子香料商人,张洛还从他手里买了点大料,胡椒粉和辣椒面,张洛弄了碗菜疙瘩汤,端到桌上时,买来的猪头肉和韭菜包子都已经快被袁老道吃完了。

  “哎!老头儿,留着点肚子……这还有菜呢!”张洛静静看着师父风卷残云似的把桌上的现成食物吃了个干净,却只是给自己盛了一碗疙瘩汤,一边小口地喝着,一边透过窗户纸的缺口望向漆黑的天空。

  这偏殿的窗户纸还是自己糊的,过了几个月,又要坏了,这回不能偷工减料,有条件的话,要用牛皮纸把窗户牢牢糊住,冬天眼看就要来了,不止窗户,门也要加固一下,回头再买床新棉褥子棉被,把现在这套破褥子破被的当做门帘挡风,院子里的菜载收成两次就够过冬的了,再去三次大集,把自家院子里种的菜卖出去一点,也够吃顿饺子的了。

  不止如此,等来年开春,自己再把偏殿后面的两间屋子修一修,把道观弄得像那么回事儿,慢慢地也能赚点香火钱,够给师父养老送终的了,袁老道虽说没个正形,却是世界上唯一,也是对自己最好的人,他一天天的做修仙的大头梦,自己不能不清醒,人终归要脚踏实地,要吃饭喝水的嘛……

  等攒够钱,自己就还俗下山做点小买卖吧……

  张洛正盘算着,袁老道忽地说了话,把张洛吓了一跳。

  “你小子还挺仗义……不枉为师养你一遭呀……等后面两间屋子修好了,咱俩一人一间成不?”

  “谁,谁说我要修偏殿了?”

  “你不就这么想的嘛?又是养老送终又是还俗下山的,当为师不知道呀~”

  “不,我也没说出声呀……”张洛心下暗想,差点把手上的碗掉在地上。

  “师父我还是有点本事滴~”袁老道怡然自得地捋了捋胡须到。

  “真邪了门儿了……”张洛小声嘟囔到。

  “小子,你一心眷恋尘俗浮生,是证不得大道的。”

  “证道证道,饭都要吃不上了,证甚的道。”

  “小徒儿,是不是达不到开悟境,灰心丧气了?”袁老道似乎猜出了张洛的本心,顺势问到。

  “哎……您总说我天赋异禀,有大机缘,可徒儿如今别说达至开悟境,就连一个小法决都发不出来,能不灰心吗?”张洛气馁到。

  “诶~机缘乃天注定,福至心灵,自然会开悟地~说不明天你就开悟了呢?”袁老道笑到。

  “得,修了十几年,一天就开了?”

  “有的修道之人悟了六十年才小有所成,也不过腾云驾雾,愚弄百姓而已,你这碗水呀,还浅着哩~”

  “啊?六十年?”想着自己须发皆白还要扎马步,掐诀念咒仍不可得,张洛瞪大眼,一个劲儿地摇头:“不了不了不了,俺不修道了,您都不成,俺便更不成了。”

  袁老道笑滋滋地盯着张洛,眼珠一转,兀自漫地喝了口酒,漫不经心地说到:“哎呀,这赵仓山赵财主家的女儿……今年也到了嫁人的岁数了呀……啧,岁月如梭呀,小张洛,你不妨再跟为师修炼两年,要是两年后你还是觉得修仙修道无用,为师就放你去玄州城找你老丈人,如何?”

  “啥?我……我啥时候多了个老丈人和老婆呢?”张洛眼珠子都亮了,扯住袁老道的袖子一个劲儿地问。

  “咄!松了俺的法衣!这般没规矩,再使点劲儿,为师又得打好几个补丁了。”袁老道一敛袍袖,张洛也不再放肆,格外规矩起来。

  “师父,你给说说,日后我跟老丈人盘道儿,不至于让他把我当成骗子哩。”张洛堆笑到。

  “这……哎呀,从哪说起呢?……徒儿,你还记得你幼时来过塞外吗?”

  张洛点了点头到:“我记得当时是为了躲战乱哩。”

  “当时赵财主一家染了瘟疫,请了多少医生都没用,眼瞅着就要灭门了,是为师用无上奥妙道法,救了人家一家……”

  “那是人家命好,我就不信喝您老那破符水还能治病哩。”

  “啧,不是符水,是为师调的草药哩,俺修道之人又不是骗子,这点职业操守为师还是有的。”

  “之后呢?”

  “赵财主当时说什么也要重金酬谢,不过我都没要,要给我修个道观也让我给拒绝了,原是我早就算准你和赵家有缘,故特意前往搭救,更不要半厘财物,那赵家的女儿和你差不多大,为师便让你和赵财主家的千金定了门娃娃亲,说起来,玄州城的家财万贯的富翁,还是你的丈人哩~”

  张洛闻言大喜,便复问袁老道到:“如此说来,可有甚书信物件作凭证吗?”

  “有是有哩……”袁老道摸了摸周身,不一会儿便掏出来个镀银剥落,露绣铜,嵌瑕玉的白石扳指:“这便是了。”

  “啊,这么寒掺呀……”张洛拿起扳指端详一阵,嘴上佯作嫌弃到。

  “你懂什么?这是人赵财主未发迹时的贴身之物,俺叫他把此物留作定证,他还老大不愿意哩……”

  张洛闻言,佯把那扳指脱手,却使了个声东击西的小心思,悄无声息地藏那扳指在袖。

  袁老道喝了口酒,悠然自得到:“可,一来世事无常,谁知道赵家还住不住在玄州城向阳胡同第六家门口有狮子的地方呢~二来赵家女儿从小身子骨就不大硬朗,难不成让他家给你配个冥婚呀……哎,我看你还是和为师一道修道,将来成了正果寿与天齐,也是一番自在哩。”

  “我觉得现在就挺自在了,有饭就吃,有酒就喝,倒头就睡,要不是放心不下你,我还能更自在哩。”

  “嗯,孺子可教呀,修道就要有这种心态,不要急就是了,这一点甚至已经强过高门大宗勾心斗角之徒百倍了。”

  “呵……人家大宗门里的女人都穿丝袜高跟鞋哩,有钱得都要没边儿了,我要是去了,我也争,跟谁过不去别跟钱过不去呀。”

  “俗人一个,仙人想要钱,随手一挥就是万两黄金,手一指就是高台雅榭,仙人之欲不在此也~欲为心之网,就是修道的又有几个像真仙人一样自在呢?……”

  袁老道还没说完,咚地一声倒头便睡,半晌便打起呼噜来,张洛叹了口气,轻轻给袁老道盖上了被子。

  张洛似乎隐约记起来了,那年师父同个穿锦戴金的财主谈话,言语里似乎说过什么结亲之类的话,自己当时只是隐约听了一两句,没成想竟是段姻缘,张洛喜出望外,跟着师父漂泊了这么久,终于有个可以依偎的家了。

  张洛记事早,自那时起,自己似乎就跟着师父一块儿“云游”,张洛的爹死了,这是袁老道说的,他似乎认识张洛的娘,可一谈到她,袁老道总是面带严肃地斥责自己多嘴,似乎她是个不可说的大人物,要是按这么想,自己或许是个知府老婆偷人生下的野孩子?亲爹叫人打死了?嗯,确实合理,要是再大胆假设一下,自己没准是皇帝老子的某个媳妇的私生子?娘的,想想就刺激,要是锦衣卫会读心,这会子没准就得当场砍了自己的脑袋了。

  说起来师父对自己不赖,读书识字,打熬筋骨,辨草识药,自己也算跟师父学了点小本事,说起来,师父但凡要是开个野药铺子,或者开个字摊,哪怕稍微会点察言观色,也不至于混到住破观这地步,仙神鬼妖,张洛总觉得那些距离生活过于遥远,飘渺,甚至子虚乌有,也不过就是哄小孩子的童话罢了,张洛游历人世尝遍酸甜苦辣,装神弄鬼之语,他也早就不信了,可换句话说,不信未必没有,冥冥之中似乎有那么一股劲儿,张洛说不清,只是觉得奇怪罢了。

  不管怎么讲,师父对得起自己,果真能入赘财主家的话,说什么也要要一笔给师父养老送终的安家费,无论是清贫的生活还是漂泊的宿命,张洛早已厌倦了,他知道,自己已经再等不了两年了。

  张洛当即扯了片窗户纸,就着厨灶里烧黑的炭火,留下了三言两语道别:

  老头儿,保重吧,等我招了赘,就接你下山过好日子去。

  张洛轻声在袁老道身边嘟囔一句“保重”,便准备挑起行李下山去玄州,可一想,给个穷老道卷包会了,传出去不地道,师父袁老道的所有财产只有这堆不知道显不显灵的“法宝”“法器”,思来想去,张洛还是决定去行李里挑一两件说得过去的东西傍身,自己不告而别,果真找不到老泰山,也可以靠唬人的法器撑撑门面,赚够了钱,再回山上时也对师父有个交代。

  行李里有几本古书,有的是纸印的,有的甚至是厚厚一卷竹简,也有地摊上就能买得到的相面算卦的书,除此之外还有测算吉凶的签筒,辨指风水的罗盘,算问命数的算盘,甚至还有装着黑狗血的瓷瓶。

  张洛想了想,拿走了那卷最厚的竹简,还有边脊上刻着干支山川的算盘,就算蒙不了人,下山当个算数先生也能混个温饱。

  据袁老道说,道行浅的妖精道人都怕黑狗血,无论有多大神通,挨上一点便都施展不了,只能任人宰割,相传黑狗是地狱里处刑妖仙的魔狼后裔,血液自然会克制各种法术,张洛猛地想起白天那个死状可怖的汉子,冥冥之事,没有也要防三分,便又揣了几个黑狗血瓶,不说驱妖赶魔,至少也能祛祛晦气。

  小道士打点行装毕,便对着熟睡的袁老道拜了三拜,重重磕了三个头,便仓促下山,兹一去,虽无修道之心,亦有长生之缘,却不知这一路上几处平坦,几处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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