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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越狱

滨海神鹰- 全文阅读 - 第六章 越狱

  位于上海市霞飞路深处的十二号公馆是一幢高大的西式风格建筑,它的主楼采用红砖墙、尖屋顶设计,挑高的拱形门窗、大门前光洁的大理石台阶,以及精美的外墙雕饰无不彰显着这里高贵和庄重的气场。围墙的庭院内,草坪被修整得十分平整,与低矮雅致的灌木和高大葱郁的乔木搭配得错落有致,让这座建筑的整体与细节都衬托出主人的尊贵身份。

  夜幕无声地降临了,黑沉沉的霞飞路显得幽静而沉谧。道路旁那一排精致的街灯透着点点迷蒙的光,将它后面模糊的树影和公馆围墙晕染得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黄纱。霞飞路上此刻一个人也没有,街灯孤独地站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在这寂寥的晚上不禁让人感到有些诡秘。

  也就是在燕双鹰与张桥见面的同一天夜里,一辆豪华气派的黑色轿车驶进了霞飞路,缓缓地停在十二号公馆的大门口,一个穿着长褂的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和一个佝偻着身子的女佣人早已站在这里等候迎接。

  昏暗的夜色中,从这辆轿车里出来了两个人,一个身材魁梧,一个体型肥胖,他们下车后未作停留,便带着管家佣人急匆匆地走进了大门,随后进入了公馆大厅。

  公馆内,华丽的水晶垂钻吊灯将大厅照得通明敞亮,也终于可以清晰地看到这几个人的相貌。只见领头那个身材魁梧之人身穿白色长褂,外套黑色短马褂,右手拄着手杖,有着一张冷酷且粗犷的脸,特别是那双单眼皮的眼中还时不时闪露出凶戾之色。

  跟在后面的肥头大耳的胖子身材也很高大,这人头戴黑色圆礼帽,身穿黑色短大衣。他的举止显得气定神闲,面色平和的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似乎是面善的笑意,但细看之下,这笑意却让人感觉不到和蔼,而是那种笑里藏刀的阴狠。他的手中也拄着一支类似于手杖之物,但其实是一把收拢的细尖雨伞。

  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一身深褐色长褂,身材矮壮,显得很是精明干练的样子。

  那佣人是个老妪,满脸的皱纹加上一头银白色的头发看上去老气横秋。她身穿一套朴素的淡蓝色粗布衣服,进门后便佝偻着身子远远地站立在墙边,好像在随时等候着主人的吩咐。

  只见魁梧之人来到大厅中央开口问道:「老丁,货到了吗?」

  他的嗓音阴冷而深沉,说话的神情中透露出一股威严。

  「社长,出事了!」管家老丁连忙向他凑近过来,并急切地报告:「刚刚一号急匆匆地赶到公馆对我说,火车遇袭,送货人被杀,货物不知去向。」

  原来这个被管家老丁称为社长的人,正是张桥所说的那位极为神秘的光复社社长——陈恭鹏!

  听到老丁的报告,陈恭鹏顿时大惊失色:「什么?!不知去向?!」

  老丁接着说道:「一号说,可以肯定,劫持火车的是反共救国军的李康和高世宝手下的特务,他们杀死了送货人,手提箱就此神秘地消失了。」

  陈恭鹏急忙追问道:「也就是说,货物被李康和高世宝抢走了?!」

  老丁答道:「一号说,李康手下也没拿到那只黑色的手提箱。」

  陈恭鹏惊诧不已,不禁提高了嗓门问道:「那……那手提箱到哪里去了?!」

  「一号没有说。」老丁苦着脸回答,接着又自己分析道:「但我想,李康的手下也不是冲着那手提箱去的,只是误打误撞碰了个正着。」

  陈恭鹏想了想也对,他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个送货人的行动路线和接货地点都是绝密的,李康和高世宝不可能知道啊。」

  老丁立刻附和道:「社长,我也是这么想的。」

  「哼!」陈恭鹏将手杖往地板上狠狠一顿,又气恼地说道:「李康和高世宝早就觊觎我们的假钞生意,想要从我手中分一杯羹,到台湾毛局长那里邀功请赏。哼,做梦!早晚有一天,我要他们好看!」

  他越说越是生气,作势将手杖在空中挥了一下,沉声向身旁的大胖子发出指示:「杜马,立刻召集人手,马上行动,一定要找到黑色手提箱,绝不能让手提箱落入李康和高世宝的反共救国军手中!」

  「当然,」陈恭鹏忽然收起激动的神色,并压低声音说道:「更不能落入共产党手中。」

  叫杜马的大胖子干脆利落地答道:「是,社长。」

  老丁随后又凑过来补充道:「社长,一号已经动手了,而且似乎已经有了线索。我想,过不了两天就会有消息的。」

  ***  ***  ***

  按照以前国民党时期的「规矩」,新来南市监狱的犯人要先被带到典狱长办公室「打个招呼」,并「过一遍水」,其实就是给犯人来个下马威,让其清楚谁是这里的老大,顺便收取他们的保护费。

  第二天一大早,青帮流氓兼杀人犯燕双鹰就被押送进了南市监狱。此刻,他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典狱长办公室的椅子上,身后站着三个满脸凶相,手持警棍的狱警,而典狱长则坐在办公桌后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这位青帮大哥,寻思着如何向他开刀。

  这典狱长是个快秃顶了的矮胖的中年人,一张肥腻的脸看上去十分富态,肯定是平常养尊处优惯了。只见他站起身走到燕双鹰身旁,拿腔拿调地问道:「叫什么名字啊?」

  燕双鹰觉得有点儿无聊,这种套路用在他身上实在是太嫩了点,他索性将头摆到一边,对典狱长的问话不理不睬。

  如此嚣张的态度让典狱长气不打一处来:「嘿呀!你个青帮流氓还这么神气。我告诉你,你们老大杜月笙、王晓濑已经跑到香港去了,你们的阿叔黄金荣现在在大世界门前接受批斗扫大街。我告诉你,上海解放了,已经不是你们的天下了,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啊?!」

  燕双鹰转过脸来把眼一瞪:「怎么,吓唬老子?」

  说着他便从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瞪着典狱长狠声道:「实话告诉你,老子也不是第一次进这个王八坑。你龟孙子从前不也是给国民党舔屁股的吗?现在共产党来了,换了身王八皮升了个鸟官,就他妈抖起来了,啊?!」

  典狱长没想到碰上个硬茬,不仅没吓唬到对方还反而被这样臭骂,一下子气得浑身发抖。

  燕双鹰却「炮」语连珠继续猛烈进攻:「说得不对啊?!瞧你那副德行,长得就是天打雷劈马踩车撞的脸,早晚不得好死!」

  「你个肉烂嘴不烂的小杂种!老子今天就要你好看!」典狱长大骂着转身抄起办公桌上的警棍,一边朝燕双鹰脸上挥过来一边大叫:「我今天就砸烂你的鸟嘴!」

  只听见典狱长办公室里噼里叭啦一通乱响,紧接着就发出了典狱长和狱警们的哀嚎和求饶声。

  燕双鹰瞪着被放倒在地的典狱长和狱警,抬起锁着铁链的手作势还要打人,恶狠狠地威胁道:「记住了,别再有下次。」

  而这些本想给新人来个下马威的南市监狱的地头蛇们被燕双鹰这几下干脆利落的身手吓得个个全身发颤,一时哆嗦着不敢答话。

  燕双鹰不耐烦地催促道:「犯什么愣啊!要不放了我,要不带我进去!」

  自知不是对手的典狱长一听,赶紧命令手下把这位爷爷送走:「你们还不过去,快点!」

  待燕双鹰被狱警们押走后,怀恨在心的典狱长冲着办公室的门阴狠地骂道:「狗杂种!早晚有一天要你死在我手里!」

  ***  ***  ***

  燕双鹰随后换上了一身灰白条纹的囚服,编号为3260。因为刚才在典狱长办公室里的扬威立马,狱警们现在对燕双鹰都颇为忌惮,客客气气地把他送到单人牢房里。

  待狱警离开走远,燕双鹰吐出含在舌下的一片小钥匙,用它打开了自己的手铐,又在手铐的锁环里取出一张藏于其中的南市监狱平面布置图。燕双鹰一边借着牢房里昏暗的光线仔细研究着图纸,一边思忖着逃出监狱的办法。

  ***  ***  ***

  与此同时,在上海市治安管理委员会二楼的会议室里,张桥召开铁流小组秘密会议,他向小组成员们展示出昨晚刚刚获得的那只黑色手提箱。

  手提箱平放在会议桌上,张桥将箱子缓缓打开,露出里面那两块崭新的一千元人民币假钞模板,与会人员顿时看得眼前一亮。

  不待张桥开始讲话,坐在一旁的铁流小组副组长马小英同志就惊喜地抢着问道:「从哪里得到的?!」

  这个马小英浓眉大眼,皮肤黝黑,说话的声音洪亮有力,兴奋的神情更是全都写在了脸上,一看就是个性情比较直率的急性子。

  张桥回答道:「是在搜查被歹徒劫持的由南京开往上海的1315次列车时,在九号车厢的五号包厢内找到的。拿手提箱的是个中年男子,发现他时已被劫车的歹徒杀死。」

  马小英激动地说道:「这条线索太宝贵了!可以肯定,是光复社的地下铸模厂在为印钞厂运送新币的模板。只可惜送货人死了,否则顺藤摸瓜,便能够将他们一网打尽!」

  张桥笑了笑,用问题引导着马小英的思路:「在南京开往上海的列车上发现了假钞模板,这意味着什么?」

  「南京开往上海……」马小英想了想,立刻恍然大悟:「对啊,这就意味着敌人的铸模厂很可能就在南京附近!」

  「一语中的!」张桥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并果断命令:「小英,你马上率几名同志赶过去,会同那里的同志彻查南京附近,一定要挖出地下铸模厂!」

  马小英一脸振奋地起身立正,答道:「是!我立刻出发!」

  顿了一顿,他将张桥拉到会议室的一旁小声说道:「对了,打入光复社内部的五零七传出消息,说他对陈恭鹏手下的二号人物——青帮头子季彪进行了大量细致的工作。这个季彪曾经是陈恭鹏的左膀右臂,后与其产生矛盾,最近一个阶段二人更是势同水火,陈恭鹏早欲除之而后快。目前季彪已基本答应与政府合作,五零七正在等待我们的答复。」

  「太好了!」张桥听得精神为之一振,激动地说道:「五零七的卧底工作终于收到了成效,只要把季彪争取过来,我们就主动了。作为光复社的第二号人物,他必然了解很多我们急需知道的内情,比如银元黑市、大投机商的名单以及假钞制造的具体情况,这样我们就可以有的放矢,重点打击!」

  马小英补充道:「还有,这块及时出现的假钞模板为我们提供了清晰的线索,如果这次南京之行能够找到陈恭鹏的地下铸模厂,咱们就可以在上海南京双管齐下,先端了光复社的假钞制造窝点,打陈恭鹏一个措手不及!」

  张桥正色道:「事不宜迟,你立刻前往南京进行调查。我与五零七直接联系,批准他的计划,命他马上行动起来。」

  ***  ***  ***

  「叮铃铃……」

  当天夜里,张桥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正坐在办公桌前查阅文件的张桥拿起电话话筒,应道:「喂……」

  电话那头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他说道:「我找铁流。」

  张桥脸色一变:「我就是铁流。」

  那男子说道:「我是五零七。」

  「五零七?!」张桥顿时站了起来,急忙问道:「情况怎么样?」

  五零七说道:「首长,我们现在在江湾路十八号,兴隆旅社。」

  张桥问道:「季彪和你在一起吗?」

  五零七的声音显得有些紧张,他回答道:「是的,我们住在旅社二层,有保镖守卫。但我觉得似乎有人在跟踪我们,请首长速派城管部队前来接应。」

  张桥说道:「好的,你们注意安全,我们马上就到!」

  电话那头,五零七又用急切和不安的语气催促道:「越快越好!」

  张桥说道:「好!」

  挂断电话,张桥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丝不详的预感,但此刻他已来不及细想,马上走出办公室下达命令,率城管部队立即出发。

  ***  ***  ***

  五零七的感觉没有错,的确有人在跟踪着他们。此刻,在兴隆旅社大门对面的阴暗街角,一个黑影拿出打火机点燃了嘴上的香烟,就在火焰燃起的那一瞬间模糊地照亮了这人的脸,仔细一看,他正是那个在霞飞路十二号公馆中出现的大胖子——杜马。

  杜马深吸了一口香烟,然后拄着他的细尖雨伞不紧不慢地往兴隆旅社走去。

  推开旅社的大门,杜马径直走到大堂柜台前站定。值班的服务员客气地对他说道:「先生,我们已经停止营业了。」

  「不,你说错了。」杜马吐了口烟,用冷得像冰的声音告诉他:「应该是永远停止营业了。」

  ***  ***  ***

  「不好!出事了!」

  坐在吉普车副驾驶座位上的张桥远远看见道路前方的火光,不由得心里猛然抽紧,因为那正是与五零七约定的接应地点——兴隆旅社。

  城管委的队伍迅速开赴过去并冲进了旅社,却在旅社一楼大厅的地板上发现了已经倒在血泊之中的我方侦察员五零七。

  这是一具年轻人的尸体,他那惨不忍睹的脸上双眼还睁开着,好像在诉说着内心的愤怒和不甘。

  之前那不详的预感此刻真的变成了现实,看着五零七死不瞑目的遗容,张桥怒从心头起,他蹲在五零七的尸身前悲愤地呐喊道:「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围的战士们看到自己同志牺牲后的惨状,也都难过地低下了头。

  张桥狠狠地命令道:「搜!给我搜!一定要把凶手给我找出来!」

  战士们马上将这间旅社包围了起来,并开始进行仔细的搜查。

  约莫十分钟后,女秘书小宋从兴隆旅社楼上跑了下来,向张桥汇报:「首长,战士们搜遍了二层的走廊和房间,只找到了八名保镖的尸身,没有发现季彪的踪迹。」

  「大厅里也是一样,看起来根本没有什么光复社第二号人物季彪,这是敌人的圈套!为挖出五零七而设下的圈套!」张桥的情绪变得非常激动,愤怒的拳头用力地砸在大厅的柱子上,并懊恼地骂道:「他奶奶的,又让敌人给耍了!」

  就在这时,兴隆旅社大厅柜台上的电话突然响起,小宋连忙跑过去接。

  「喂,我是铁流,你等一下。」小宋接通了电话,又向张桥说道:「首长,是总部转来南市监狱的电话。」

  张桥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走过去接过话筒说道:「喂,我是张桥。好的,请接过来。」

  电话那头随后传来南市监狱的典狱长的声音,他惊慌地说道:「张主任,由城管委移交的死刑犯燕双鹰越狱逃走了!」

  张桥大惊:「什么?!」

  典狱长有些害怕地说道:「燕……燕双鹰逃走了。」

  张桥急问:「怎么逃的?!」

  典狱长哆嗦着答道:「他,他他打晕了一名狱警逃了出去……」

  「监狱里那么多狱警是干什么吃的?!」张桥忍不住向电话那头大声骂了一句,顿了顿,他说道:「你们等着,我马上就到。」

  五零七的牺牲,意味着针对光复社的卧底行动又一次彻底失败了,而从刚才接到的电话看来,燕双鹰已如他自己所说顺利地逃出了南市监狱。想到这里,张桥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也许是今天唯一的好消息了。

  只是张桥心中立刻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不到一天的时间,燕双鹰就从守备严密的南市监狱逃了出去,效率如此之高,不得不让他对这位陌生的同志暗暗佩服起来。张桥迅速赶到南市监狱,随后径直走进了典狱长的办公室。

  打开办公室的门,眼前的情景又让他大吃一惊。

  只见办公桌后,赤身裸体的典狱长被麻绳绑在了自己的座椅上,嘴里还塞着布团,麻绳将他一身白净的肥肉勒得鼓胀出来,样子显得十分龌龊和狼狈。

  张桥走过去扯掉他嘴里的布团,大声质问道:「怎么回事?!」

  典狱长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低着头躲避张桥严厉的目光,完全不敢吱声。

  张桥马上在这间办公室里放眼观察,发现靠墙的保险柜此刻柜门大开,显露出里面大量的钱财之物。再看近处,典狱长身前的办公桌上还放着一张写满了字的信纸。

  他将信纸拿起一看,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这是一份检举材料,典狱长亲笔写的自白材料。上面说的是,自己平日里伙同手下狱警威逼、欺压监狱囚犯,若有反抗便残忍迫害,从而收取犯人家属的保护费、买命钱。今天上午用同样的方法对付燕双鹰,却反被其教训。自己心生毒念,布置了报复计划,花了五十块大洋给两名心腹手下让他们将燕双鹰骗至监狱楼的侧门外,这样狙击塔的战士会发现并误以为这是越狱逃犯,从而将其击毙。结果毒计被燕双鹰识破,让其中一名狱警做了替死鬼。

  自白材料后面还有一些平日贪污受贿的事实陈述,以及金额数目。

  张桥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燕双鹰无疑是等典狱长在向自己打电话报告了其越狱之后,又突然出现在这间办公室,将典狱长弄成现在此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这个燕双鹰的行径真是匪夷所思,甚至有些不可思议,他不按常理出牌,却又心思缜密,并且将事情处理得滴水不漏,毫无破绽,让人大出所料。张桥甚至隐隐地感觉到,将这位同志调派来完成此项艰巨的任务也许是正确的。

  ***  ***  ***

  事情确实如张桥分析的一样,就在他赶到南市监狱之前,燕双鹰在监狱里找到一身解放军制服打扮成大军同志的模样,接着偷偷地开走一辆停放在前坪的军用吉普车,来到门口气定神闲地告诉监狱守卫说要出门看看。守卫见燕双鹰一副领导的派头也没有怀疑,打开监狱大门让其扬长而去。顺带的,燕双鹰还将典狱长保险柜里的银元纸钞取出一些用布袋装好带走,作为今后行动和生活的经费。

  燕双鹰将吉普车开到一处偏僻无人的所在,便脱去了解放军制服,下车拿着装钱的布袋,匆匆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披星戴月地走了许久,燕双鹰感到肚子十分饥饿。夜色中,他看到前面街道拐角处有一幢高大气派的洋房。

  来到洋房的大门前,墙上的门牌显示此处是汾阳路三十号。燕双鹰仔细瞧了瞧洋房里的情形,只见屋内漆黑并无灯火,料想此间主人应已入睡,便决定摸进去找点吃的来填填肚子。

  眼看街道上此时四下无人,他纵身一跃翻门而入,接着悄悄地打开洋房侧墙上的窗户并钻了进去。

  借着幽淡的月光,燕双鹰看到昏暗的大厅墙上挂着一副基督耶稣的画像和显眼的十字架。接着,他摸索着找到餐厅,发现靠窗的餐台上有一盘吐司面包和一碟香肠,便毫不客气地拿起来就往嘴里塞。

  正当风卷残云之际,餐厅里的电灯突然亮起,一个身材娇小的短发少年出现在房间门口。燕双鹰先是吃了一惊,赶忙回头往门口看。

  但就是这么瞧了一眼,他又自顾自地接着吃了起来。

  那少年穿着一件拖到地板的睡袍,右手半举着一把餐刀走到燕双鹰身后,尖声问道:「你是谁?!」

  燕双鹰吃得正带劲,他头也不回地从鼓胀的腮帮子里挤出声音反问道:「你是谁?」

  少年轻声喝道:「我是这里的主人。你这个小偷好大胆子,看到主人来了还不快滚出去!」

  燕双鹰嚼着嘴里的香肠哼哼了一声,两手端起盘子和碟,大喇喇地走到餐厅正中间的餐桌旁坐下继续用餐,那泰然自若的样子,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你听见没有?!」少年见这小偷竟对自己的出现和警告无动于衷,便跟过来压着嗓门威胁道:「你……你再不走,我叫警察了。」

  燕双鹰一脸的无所谓,并和他边吃边聊:「你连大声说话都不敢,还敢叫警察?」

  少年一听有些急了,问道:「你说什么?!」

  燕双鹰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说道:「如果你真是这个家的主人,说话需要这么小声吗?」

  少年不由得一怔,连忙清了清喉咙,提高嗓门问道:「你什么意思啊?」

  「意思就是,你和我一样,都是贼。」燕双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年说道:「唯一一点不同的是,你比我先到。」

  少年惊恐地说道:「你,你是怎么……」

  燕双鹰替他把话说完:「我是怎么知道的,是吗?」

  说着,燕双鹰将餐刀从少年的手中拿下来并放到餐桌上,接着左手在他腰间轻轻一带,去解他的睡袍。

  少年还以为面前这男人欲行不轨,赶忙用双手护在胸前,但反应却慢了半拍,他身上这件拖到地板上的睡袍被解开,一下子露出里面一身小领紧身西服。

  哪有主人在自己家睡袍里还穿外套的?他的谎言立马被眼前的这个事实戳穿了。

  不过细看这少年,眉宇之间却有种娇柔之美,淡淡的柳眉分明仔细地修饰过,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象两把小刷子。肌肤看上去细腻而光滑,特别是他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显得非常灵动有神。

  燕双鹰观察的目光接着往下,只见他的胸脯圆润而挺翘地隆起,却是个女扮男装的少女。

  燕双鹰赶紧偏过头打岔道:「这件睡袍穿在你身上,实在是太大了。」

  少女紧张地问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燕双鹰反问道:「猜到什么?你是贼?」

  少女认真地点头「嗯」了一声。

  「首先,大厅里挂着耶稣像和十字架,说明这里是神职人员的住处,而你却没有一点神职人员的样子。第二,你的眼神告诉我,你见到我并不害怕,只是想将我吓跑。」燕双鹰在餐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又继续说道:「第三,那件睡袍是男式的,穿在你身上实在是不太合适。所以我断定,你和我一样,是个贼。现在明白了?」

  少女不禁好奇地问道:「就这么短短一瞬间,你就能从我身上看出这么多东西呀?!」

  「不光这些,还想听吗?」吃饱喝足的燕双鹰一边说一边拿起装钱的布袋走出餐厅,看样子这幢房子的真正主人应该不在,接下来他准备再给自己找件合适的衣服换换。

  少女一路跟在他身后,眨巴着眼睛问道:「还……还有别的?!」

  「你从小父母双亡,跟着师父长大。你师父从六七岁起就教你做贼。你最拿手的是『里怀』、『天窗』、『屁门』,普通人只要与你一撞肩,怀里、包里、后兜里的东西就不见了。」燕双鹰边说边从容地来到了客厅,跟在他身后的少女却越听越慌。

  燕双鹰继续说道:「你还练过赌场上的手彩,偷张换牌,码点作弊都是拿手好戏,我说得对吗?」

  少女瞪圆了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惊道:「你不是人,是……是赌神菩萨下凡!」

  燕双鹰不禁微微一笑,说道:「我不是菩萨,更不是神。」

  说话间,他已找到了主人的卧室,接着在这里打开大衣柜,开始翻找合适的衣物。

  燕双鹰像在百货公司里购物一般,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黑皮短大衣展示给少女,向她询问道:「我穿这件衣服怎么样?」

  少女在燕双鹰和这件大衣之间来回打量了几下,认真地评价道:「好看!」

  燕双鹰将大衣扔到卧室的床上,接着对衣柜又是一阵搜索,他把衬衣、马甲、马裤这些成套的衣物一一翻找出来也扔到了床上。最后,竟还从衣柜里找出了一双锃亮的黑皮长筒马靴,看样子这家主人应该是一位马术爱好者。

  燕双鹰接下来坐到床上开始脱裤子,吓得少女惊叫一声连忙捂着眼睛背过身去。他却不以为意,接着刚才的分析继续说道:「你的食、中两指间结有厚厚的膙子,是常年练习两指夹包时磨出来的。」

  少女听得惊奇不已,忍不住试探着转过头从捂眼的指缝间偷看这个不可思议的男人,只见他换完了裤子又开始换衣服,并说道:「你的双手食指和大拇指的皮肤平滑,且没有纹路,这是常年搓牌、捻牌形成的。你的目光灵动多变,必定是练过『绕香火头』这类的功夫,为的是在赌场作弊时,能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少女把双手从眼睛上拿开,大惑不解地问道:「这些……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燕双鹰淡然一笑,说道:「因为这些都是我玩剩下的。」

  少女问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燕双鹰说道:「翁钱潘的兄弟,半步堂上的『悟』字。」

  少女尖声问道:「你……你是青帮?!」

  燕双鹰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反问道:「你能听懂切口?」

  少女点头解释道:「嗯,是师父教我的。你是『悟』字辈的老大?」

  燕双鹰说道:「看来你师父在帮。」

  少女顿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腼腆地说道:「不,我师父的师父才是帮会中人,他是『清』字辈。」

  燕双鹰给了她一个神秘的微笑,说道:「那是我孙子。」

  聊到这会儿,燕双鹰也已经把一套衣服换齐了,他抻了抻身上的大衣便走出了卧室。

  「真看不出,你这么年轻竟然是『悟』字辈的老前辈。」少女一脸崇拜地跟在燕双鹰身后,说道:「我师父是『合』字,但没能入得了青帮。」

  燕双鹰从装钱的布袋里拿出一卷银元放在客厅的桌上,随口说道:「我看也是。」

  少女不禁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燕双鹰一脸认真地说道:「付钱啊。」

  少女笑着提醒他:「主人不在家。」

  燕双鹰一边束好布袋的袋口准备走人,一边说道:「我知道。否则你怎么会在这儿。」

  少女不解地说道:「那还付什么钱?你闯进这里,不就是为了要偷东西吗?不就是为了钱吗?」

  燕双鹰停下离开的脚步,回过头问道:「知道你师父为什么入不了青帮吗?」

  少女睁圆了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并不住地摇头。

  燕双鹰解释道:「因为青帮有十条帮规,第四条是不准奸盗邪淫。因此帮中的弟兄可以杀人,可以抢劫,但绝不能偷盗。这就是我为什么要付钱,你师父为什么入不了青帮的道理。」

  说完,燕双鹰就继续往外走。

  少女连忙大喊道:「哎,你要走吗?」

  燕双鹰又站定了,反问道:「不走干什么?等主人回来?」

  少女有些扭捏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燕双鹰又反问:「你呢?」

  少女一下子变得害羞起来,轻声答道:「我叫小锦娣。」

  「好。」燕双鹰将刚刚挂在肩上的布袋又拿下来并解开袋口,接着他一只手伸进布袋里掏出一把银元,另一只手捉起少女的小手,将银元塞进她的掌心,用大人关怀的口吻对这个小妹妹温存地说道:「这是神职人员的住宅,不会有钱让你偷。好了,拿着这些钱离开这里吧。」

  小锦娣突然被男人捉住自己的手,那异性的触感让她全身像过了电似的在心里引起一阵酥麻,顿时有些恍惚了。

  「哎,你……」

  她还来不及追问什么,就看到这个神秘的男人快步走到门口,拉开门走了出去,房间里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

  少女白皙的脸上忽然泛出一阵娇羞的红晕,她情不自禁地将那只被燕双鹰捉住的手轻轻地贴到有些发烫的脸上,试图感受那令她心动的余温和异样的感觉。

  不知不觉中,一缕朦胧的情愫在少女的芳心深处暗暗滋长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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